兩人正要起身走路,只見一個胖胖的女人走了進來,腳還沒邁進門檻,哄亮的聲音已經響起,她的鄉音雖濃,沙沙和朱雅卻聽得明白。

“唉呀,那東西你們吃了沒有啊?還以為什麼好東西喲,死麻子騙人,害死人了。說什麼幾十塊錢一斤,大家搶命一般的搶,誰知回家剖開一聞,那臭味燻得人死,老頭子當時就發了脾氣,說把這東西搶到家來,不是吃了沒事幹嗎?我想既然已經拿回家了,好歹嘗一嘗吧。抿著鼻子,這才吃了一口,卻真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味道,寡淡無味,粘粘糊糊,臭味倒是濃得化不開,真是難受,全部丟到潲桶裡,給豬吃了。卻不知這豬吃不吃?不過反正是拼了命這才撿了來的,人不吃也就罷了,再怎麼也不能扔掉,所以只有委屈豬了,反正總毒不死它!”

女店主笑道:“榴蓮就是這樣的,你們沒吃過,所以不習慣,麻子倒沒有騙人,這東西是很貴的,吃習慣了,那股香味就會越來越迷人,這就像吃臭豆腐一樣,都是這個道理。”

“這樣啊?你不早說,早說我就把那個送給你了,可惜已經丟進潲桶裡去了。你們的呢?吃了嗎?”

“我沒有撿。”

“你沒撿?當時你不在嗎?可惜了。”

“我在,不過我沒有去撿。那是別人的東西,怎麼能隨便撿呢?”

“哎喲,看你說的,就你清高,我們都是貪便宜的人!”胖婦人聽了這話,非常的不悅,不無嘲諷的說。

女店主便不再說話。

這時又進來了個婦人,聽見兩人的對話,說道:“唉呀,別提了,我只說別人都撿,我不撿白不撿,誰知撿回來不但不好吃,還被我家老頭子一頓好罵,你們知道他的,最不喜歡占人便宜,我好心剖了叫他吃――好吃不好吃,也嚐個鮮,人活著嘛,什麼都嚐嚐嘛,像我們這種窮人,若不是這種白撿的,一輩子也捨不得花幾十塊錢去買一斤油鹽吃。”

“是榴蓮,不是油鹽。”女店主說。

“我知道是樓蘭,不是油鹽,油鹽誰不天天吃的,有這麼稀罕嗎?――我老頭子發起那火呀,倒好像我偷了人家的,我一輩子不偷不搶,別人撿得,憑什麼我撿不得?我可平生不佔人便宜。但老頭子可不管,拿起我遞給他吃的樓蘭,一把就擲在了牆壁上,那股臭味呀,現在還燻得人鼻子生疼。然後把剩下的幾個一股腦提了,說要去還給人家,現在去馬路上找貨車司機去了。我只得跟著去,但哪裡有人?人家早開車走了。誰稀罕這幾個樓蘭?老頭子還說別人會怪罪,車都翻了,大家幫他把車抬起來,他謝我們還來不及呢,怪罪啥?我這樣一說,你看那老頭子犟不犟吧,不但不服輸,抬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女人說著,抬手指著自己的臉給別人看,“都打腫了,這殺千刀的,出手總是這麼重。我當時是手上沒刀,要有刀呀,一刀就斷了他。”

沙沙回頭看,見她臉上並沒有腫起來,卻聽胖女人笑道:“得了吧,就把刀柄放你手上,你敢斷他?給你一千個膽吧。”

“也是呀,我家老頭子發起威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害怕得不得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回兒。你說他平時對我也挺好的,可一發起脾氣來,就像一頭蠻牛,讓人不敢相對。”

“二哥是個正直的人,一生吃虧不佔人便宜,又愛幫忙,別人當然服他,不只你怕他,他發起脾氣來,就是全村的人,誰敢拂他?可你要看看,他可曾無緣無故發過脾氣嗎?他發脾氣的時候,一句話,就是你錯了。”女店主說。

沙沙和朱雅沒有再聽下去,出了飯館,便去招待所,只見門前掛著一個牌扁,上面寫著:“兩省大酒店”。裡面空空蕩蕩的,只有一顆五瓦的燈泡亮著。

朱雅見他打量牌扁,先撲哧笑了,說:“這名字取得真氣派,我今天下午一見,也是笑得彎下了腰。那老闆娘還有趣,說:我這是管兩省的呢,咱們這兩省交界,來來往往的客商呀,尤其是貨車司機,經常在這住宿,多的是外地人,而且有吃有喝有住的,不是兩省大酒店是什麼?”

沙沙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兩人上了樓梯,也不知老闆娘睡在哪,連叫了幾聲:“開房,開房。”就是沒人應聲,沙沙便去每間房門敲上一遍,可任你敲得砰砰響,也沒有人答應,那些客房也好,主人睡的房子也好(反正誰也分不清哪間是客房,哪間是主人自住的,就三四間房子並排在那裡,都是普普通通的。)

敲門聲在空曠的樓道裡迴旋,朱雅倒有點害怕了,說:“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出去了,算了,你就到我房裡來吧。這樣子,我也不敢一個人睡了。”

沙沙如今已經不像半年前那麼懵懂無知了,對男女之事已經漸懂,聽了這話,心中忍不住便怦怦跳得劇烈起來。回頭看朱雅,昏黃的燈光中,只見她長髮披散,左半邊披在背上,右半邊卻攏過來,披在胸前,她身材苗條,下身是黑色皮褲子,黃色半桶靴,上身是一件紅色的呢子衣服,脖子上鬆鬆圍著一塊花色圍巾,臉因為被風吹過,吹出一朵蘋果紅。沙沙見過的女子中,不乏美女,可像朱雅這般清純而又美麗的,卻似乎還是第一個。不由得看得有些發呆。

“發什麼呆啊,小小孩子,可別胡思亂想呀。”朱雅上來在他頭上輕輕鑿了個爆慄:“你就拿我當親姐姐吧。”

沙沙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他可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不由得大是不好意思,忙正攝心神,跟著朱雅進了房間。

房間裡倒有兩個床鋪,朱雅長嘆一聲,“好累啊。”倒在床上,外套都未脫,蓋了被子就睡,迷迷糊糊道:“你若冷的話,就洗個熱水澡吧,我下午洗了,很舒服的。洗了趕快睡。”說著,霎時便已經響起輕微的睡著時特有的呼吸聲。沙沙輕輕的刷了牙,放熱水準備洗澡,可哪裡有熱水,放了半天,只是時有微溫,也就是下雪天撒的一泡尿的溫度,衣服早脫光了,冷得直打顫,眼見實在放不出熱水,只得停了水,穿衣出來,鑽進被窩裡睡。睡了半天都感覺腳冰冷冰冷的。幸得年輕,否則非凍病不可。不一會兒,也就進入了夢鄉。

明天,兩人直睡到九點多,這才醒來,退房出來,只見陽光高照,特別的明媚,天空藍得像寶石,抬頭一看,連心都似乎明淨了。地上的雪已經全部融化,只有遠處的山頂還像白頭翁似的留著一片白,鎮子上零星還看得見幾幢老式的房子,紅磚青瓦,瓦溝溝裡也還有些沒化盡的積雪,而屋簷上的雪水正嘩嘩的流淌,看得沙沙心中湧出無限的詩意。雖然沒有一句詩,可那意境,也就跟詩一樣的美了。

一個老人拿著大竹掃帚在路邊掃著殘雪,把所有的因雪化又解凍了的骯髒的紙呀,果皮呀,塑料袋呀都掃成一堆,讓路邊變得非常乾淨。

朱雅看得非常感動,下意識的便去包中拿照相機,才想起昨晚照相機已經被別人丟了,但仍興致勃勃的拿出手機,給老人拍了照片,但老人聽到照相的聲音,卻非常不高興,轉身走了。

朱雅本來想拍了照後就過去跟老人打招呼的,見他不高興,只得作罷,想起自己的照相機,說道:“沙沙,幫我去找下照相機吧,找到了看能不能修好。”一副心痛的樣子。

沙沙答應了,找準方位,來到昨天出事的那個地方,然後在腦海中還原昨夜的場景,很快便找到了照相機落下的大致方位,在那幾棵樹下,到處是枯枝敗葉,沙沙找了一根枯枝折成木棍,到處敲打耙耬,可整塊地方幾乎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

“不用找了。”朱雅說,她看著眼前的池塘,池塘裡的水綠綠的,有些地方還會恍動著一塊塊薄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肯定掉到水裡去了,昨晚我好像聽到撲通一聲響的。”

沙沙可沒聽到水響,不過不用說,肯定是掉到水裡去了,便也不再尋找,兩人去昨晚吃過的飯店吃了早餐,問老闆娘:“鎮上有派出所嗎?”

“有的。”

順著老闆娘的指示,兩人來到派出所,這是座落在一個小山坡上的院子,在鎮子的東南方向,孤零零的。但辦身價證的視窗卻熱鬧非凡,前面擠滿了男男女女,都伸長了胳膊,把自己手中的證件證明之類的東西往前送,等待著裡面一個穿著警服,冷若冰霜般的女子接過去。

這情景兩人都見過太多了,在銀行的視窗,在火車站賣票的視窗,甚至讀書時報名交學費的視窗,都是這樣一副擠擠挨挨的場景。

朱雅又不失時機的拍了幾張相片,這才和沙沙一起走進報案室,裡面並沒有人,一個民警從外面的籃球場上看到了兩人,跟了進來,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們來報案。”朱雅說。

“報什麼案?”民警在一張書桌前坐下,面前擺了一本記錄本和一支簽字筆。他把筆拿在手中把玩,一面注視著朱雅。

“昨天晚上,有一輛貨車在前面的路上翻了,一車的榴蓮都被鎮上的村民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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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事?貨車司機呢?”

民警說著,一雙銳利的眼睛在沙沙身上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看他的確不像是一個貨車司機,這才問道。

“貨車司機已經走了。”

“他怎麼不來報案呢?”

“他說以後還要在這個鎮子上過,不敢報案,得罪了這裡的人,還怎麼開車?”

“胡說八道,現在是什麼社會?是法制社會。這不是《水滸傳》的世界,有那麼多的車匪路霸!難道還講究‘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大家都是合法良民,不用擔心嘛,真有人敢搶了別人的貨物,我叫他一件件的吐出來,吐出來不止,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不敢報案,怕有人打擊報復?”民警憤怒的說,“這是很不好的想法嘛,身處新社會,哪能用這種舊眼光看世道,看群眾?這種思想本身就不對嘛。”

朱雅聽了他這番話,倒振奮起來,說:“是呀,我也是這樣想,可那司機硬是不聽,可能受了打擊吧。同志,你趕快立案吧,叫他們拿了榴蓮的全都交出來,那樣一大車,可要值很多錢的呢,那司機師傅都氣哭了,大家全是老百姓,掙錢養家可不容易呢。”

“但司機已經走了,就算大家把東西交出來,卻怎麼交給司機呢?”

“他說他經常走這條路的,我記得車牌,你們警察要找他,應該很容易吧。”

“問題是,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民警看著朱雅,疑惑的說。

“當然是真的啊,我是記者,我不會說謊的。而且還有沙沙可以作證,這都是我們親身經歷的事情,就在昨天晚上呢,鎮上的人也都知道的,不信你們去調查。”朱雅著急的說。

“你是記者?你的記者證呢?”

朱雅拿出記者證給民警看。

民警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嘴中說著“大都市晚報”。然後又打量著朱雅的臉,對著證件上的相片,反反覆覆的看。沙沙疑心他其實是在欣賞朱雅的美麗。

“你有拍照嗎?”

“拍了,可是被他們把相機砸了,扔進了池塘裡。”

“你越說越離譜了,我在鎮上工作七八年了,這裡民風純樸,無論男女老少都心地善良,富有正義感,怎麼你說的,我感覺是在聽天方夜譚?”

朱雅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回答,以昨晚所見,這裡的百姓怎麼也稱不上民風純樸,心地善良,可警察說的,也不像是謊言。

“對不起,當事人既然沒來,我不能因為你們兩個的幾句話就立案。請回吧。”警察不高興的站了起來。

“可這是真的啊。”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請司機自己來報案吧。”警察把手中的筆放在記錄本中間,合上了,然後走了出去。

朱雅和沙沙跟了出去,朱雅說:“警察同志,我以記者的名譽擔保,我說的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連照相機都沒有,就自稱記者,當我傻啊?你快走吧,不走的話我倒要查查你的記者證到底是真是假。”

朱雅還要說什麼,卻見操場上一個掃地的老頭忽然插嘴道:“江警官,這女的說是記者嗎?我看是妓者還差不多。”

“你說什麼?”朱雅沒聽得明白。

“他說你是妓者。”警察說。

一句話,幾乎把朱雅氣得要哭了,她不明白,自己又沒得罪這老頭,這老頭怎麼這麼恨她?她還覺得他掃雪,非常的溫馨美好呢。不就給他拍了兩張照片嗎?至於這麼恨自己?

“老大爺,我不招誰不惹誰,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你也這麼大年紀了,不要隨便侮辱別人,要知道,侮辱別人就是侮辱自己。”

“呸!”老頭對著地上啐了一口,“誰是你大爺呀?我是沒得罪誰,可我們鎮上,都是些清清白白的好人,你看你,有傷風化咧!”

“你跟我說清楚,我們不過是路過這裡,在鎮子上住了一晚,怎麼就傷風化了?”沙沙大怒說。

“奸男狗女,有什麼好說的?昨晚你們住一間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敢說你們是夫妻?像嗎?像嗎?有結婚證嗎?”老頭說著,激動起來。直問到朱雅的臉上。

沙沙大怒,衝過去一把揪住了老頭的衣領,右拳就舉了起來,“你一把年紀了,胡亂說話,我揍死你。”被朱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叫道:“沙沙,你別衝動。”對老頭子道:“我叫你一聲大爺,你怎麼能這樣想我們呢?咱們姐弟關係,睡一間房怎麼了?睡一間房就成了奸男狗女了嗎?”說著,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來。

那民警走上去一把推開沙沙,喝道:“在派出所你就敢動手打老人,真成了無法無天的世界了嗎?給我抓起來。”說著便去扭沙沙的手,沙沙便要對打,被朱雅忙去按摟了他的肩,命令他不得衝動,又向民警求情道:“對不起同志,他年輕衝動不懂事。你不要怪他,可這老大爺說話確實難聽了點,也難怪他惱怒。”

“自己做得醜事,倒怕我說話難聽?哼,敢打我,你小子動動手看,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老頭子扯著脖子叫道。

“大爺,你先回去吧。我會處理的。”民警過去給老頭好一頓勸,老頭這才罵罵咧咧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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