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蹲在榴蓮上,雙手緊緊的抓住駕駛樓上面的鐵架子。車一跑動,那風猛的刮在臉上,像是刀子在割一般的生疼,風不停的刮著,吸進肺裡的空氣像冰錐一般冷冽。雙手一會兒就凍得通紅了,像是冬天裡剛拔出地的紅蘿蔔。腳下也極不好站位,那榴蓮形狀極不規則,到處都是六角嶙峋,雖非尖刺,可腳踩在上面,久了也是隱隱生疼。沙沙漸漸罵起那司機來,媽的,什麼人啊這是,你還不如不讓我搭呢,讓我受這份罪。雖然如此,但心中明白,天已經黑了,比起現在還一個在路上孤單的奔跑,倒還是在車上受這冷風吹拂之苦,無處可站之罪的好,至少,這是奔赴一個有著溫暖房間,有著熱氣騰騰飯菜的希望之地。

沙沙把自己包中的衣服全部拿出來,身上穿了幾件,又把手全部裹了,連頭上都罩了一件毛衣。剩下的全部墊在屁股下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這樣坐了。雖然依然寒冷疲累,到底舒服了好些。

貨車一路向東行,黑暗中沙沙又暗自在心中默練氣功。用意志力來抵禦嚴寒的侵襲。雖然這種練法,明明無用,卻著實可以給他勇氣,而且這樣一來,時間也過得快些,也許就像哲人的沉思默想吧。默練武功,就是武人的沉思默想。

但冷風吹得人太難受,而前路依然黑暗,沙沙忍不住,一拳擊打在榴蓮上,把一個榴蓮直打得裂開一條逢,一股濃烈的香味撲進鼻中,頓時口水流了出來,這才想起還沒吃晚飯呢,肚子早餓了,便掰開榴蓮,挖了肉吃,冰冰的榴蓮雖然冷,卻非常香,直把一個吃完,肚子舒服了好些,抬頭遠望,見前面影影綽綽的開始出現燈光,頓時大喜,其心情直可比出港的漁船在歸途中迷失了方向,忽然卻看見前方有一盞燈光,無論它多麼微弱,多麼暗淡,在你心中都是如此明亮,如此柔和。

到了那有人的地方,就可以下車了,然後找一家客棧,美美的睡上一覺。沒有客棧的話,隨便找一家人家借宿,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或者麵條,喝一杯米酒,向著紅彤彤的爐火,烤乾身上的溼氣,散去所有的寒冷,只剩下溫暖。此時此刻,光想像一下,就讓人美得沉醉,就像在飢餓的時候想到油滋滋的紅燒肉,在沙漠裡口渴難耐的時候想到清冽甘甜的泉水,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想到太陽,在孤單寂寞的時候想到家中等侯你的愛人……

燈光漸漸臨近,那燈火並不孤單,這一盞,那一盞,連成一片,路面上越來越明亮了。這裡雖不是什麼大城市,可也非寂寞的鄉村,竟是一個不小的鎮子。路兩邊的店鋪還有很多都開著門,飯館、藥店、雜貨鋪、家用電器商行等等等等。

沙沙喜不自勝,忙爬到駕駛樓旁,敲了敲窗玻璃,對裡面說道:“喂,請停一下,我在這裡下車了。”因為不滿他要自己坐貨廂,連謝謝也懶得說了。

司機撇了撇嘴,說:“你既然不要命的攔車,怎麼就要下了?是風喝飽了嗎?”

沙沙不語,懶得理他,心想實在不肯停車的話,直接跳下去得了,此時車子正行在鎮子中間的街道上,何況下雪天路滑,車行速度並不快,沙沙自度跳下去根本不礙事。

便在此時,車前一條狗急閃而過,司機吃了一驚,雖然是條狗,可司機出門在外,最忌諱的便是碾壓到東西,尤其是狗。此時雖然是晚上,可在市鎮中心,未必就沒有人發現,有些地方的人,你不惹著他,還找事呢,若碾了他們的活物,那你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當下忙急打方向盤向左轉,避開了狗,同時一腳急剎車,只聽吱的一聲,車子已經停了下來。沙沙忙向後一跳,下了車,卻見那車搖搖晃晃,嚓嚓幾聲,就像一棵被風雪所折斷的大樹一般,忽然倒了下去。

那司機急得大嚷大叫,卻於事無補,龐大的貨車一旦傾倒,猶如崩塌一座小山,任誰也無法阻擋了。沙沙雖然對這司機的惡意非常惱怒,可見翻車了,也不禁急了一跳,原來這街道雖然鋪的是水泥路面,但車來車往,早已經破爛不堪,此處微微有點上坡,路卻已經爛成一邊高一邊低,凡有小車經過,必慢慢選路而行,否則就會刮底盤,凡有裝滿貨物的汽車經過,更要慢慢而行,否則因為貨物太重,壓向一邊,便有翻車的危險。這個司機因為與沙沙說話,又因躲避狗而急打方向盤,踩急剎車,加上下雪路滑,幾個因素一重合,便翻了車。

沙沙眼看著滿滿一車廂的榴蓮都傾翻出來,滾得到處都是,此時顧不得這些,且去拉開駕駛室的門,問道:“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司機艱難的搖了搖頭,從車門中爬了出來,哭喪著臉道:“怎麼辦?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翻了車,還是在晚上,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忽然對著沙沙罵道:“都怪你,你這臭小子,要不是你攔什麼車,又恰在這個時候來跟我嘰嘰歪歪,要停車,致使我注意力沒有集中,我怎麼可能翻了車?!”

“你自己開車不小心怎麼倒怪起人來了?”

“不怪你怪誰?我好心讓你搭車,你倒這樣害我,真是好心不得好報。”

“得了吧,你的好心就是讓我在車廂裡吹風挨凍。”

“車廂怎麼了?在車廂裡吹風挨凍總比在山上吹風挨凍強,免費的車,你憑什麼還挑三揀四的?難道叫化子給了他飯,還要魚要肉嗎?如果不是我捎你來,你早凍死在荒山上了,你不知感恩,還心懷怨恨,就知是忘恩負義的人。”

沙沙聽了這番話心中惱怒,可畢竟自己是搭了他的車才來到這個鎮上,否則真可能在山上過夜,這也是事實,當下懶得再跟他爭辯,說道:“現在埋怨誰已經沒有意義,你還是想辦法把車扶起來吧。”

司機覺得這話言之有理,說道:“那我守在這裡,你去幫我叫人幫忙吧。”

沙沙答應一聲,正要往開著燈的店鋪裡去找人,卻見已經有不少人聽到翻車的聲音和狗叫聲而走了近來,那些人都好奇的圍著翻倒的貨車,和滾落在路上的榴蓮觀看,榴蓮這水果很多人都並不認識,有些人撿了左瞧右瞧,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有人問道:“這是不是椰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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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只是看和議論,沙沙道:“這位師傅的車翻了,大家幫幫忙,大家幫著給他扶起來吧。”

“這麼大的車,怎麼扶得起來?”有人說。

“人多力量大,咱們這麼多人,一定可以的。”沙沙說著,率先站在車子倒下去的左邊,“來,大家都幫一把手,一起用力,試一試看能不能扶得起來。”

此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差不多有三四十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有些人還拿著手電筒,到處晃來晃去,他們互相說笑著,熱鬧得像是在趕集市。有幾個男人聽了沙沙的呼喚,果真都站在車側去抬傾倒的貨車廂,大家一起用力,那車紋絲未動,他們之間又互相呼喚,其他的男人便都擠擠挨挨的走了過去,連一些女子小孩也湊了上去,一起幫忙抬車。

大家邊用力邊哎喲哎喲的呼喊,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沙沙凍得快僵了的身體終於開始發熱,此情此景,讓他想起曾在小學課本上看過的列賓名畫:《伏爾加河上的縴夫》。車子也開始動起來,但抬到一半高,卻終究無力為繼,車子又倒下了。司機長嘆一聲,滿懷希望的臉又開始愁苦起來。有人出主意說把車上的貨全部卸掉,車廂空了,就能把車扶起來了。

“對呀,這麼重的車,車廂裡還剩下貨物,怎麼扶得起來?”

“腦殘吧,這問題也想不到,就嘿喲嘿喲的用力,有力氣沒處花嗎?”

“趕快把貨卸掉吧。”

有人跳上車廂,已經不由分說開始往外搬那些榴蓮,司機自也不能有什麼異議,不一會兒,所有的榴蓮都已經被全部清出了貨廂,放在路旁。

眾人又開始努力扶車,一聲大喊,只聽砰的一聲,貨車終於又站立在了馬路上。眾人長吐一口氣,臉上都浮現出了大功告成的喜悅笑容。

只聽咔嚓一聲,閃光燈打在眾人臉上,有人把那溫馨的一刻定格了起來。沙沙抬起頭,只見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大概二十來歲,大眼睛,高鼻子,長髮扎著馬尾,十分漂亮,手中正拿著一臺照相機,擺來擺去的,對著扶車的眾人,咔嚓咔嚓的拍照。

她一連拍了幾張,大多數人都沒注意,也有看到了的,皺紋巴巴的臉上便對著她堆滿笑,沙沙聽到她滿意的說:“走了這麼多地方,終於拍到了一場正能量滿滿的情景。”也不知是對別人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沙沙猜想她是一個記者,年少熱情,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想拍到一些有價值的新聞,要麼就是一個藝術院校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這鄉村小鎮上拍攝風景以及人情,創造藝術也品味生活。這與自己的理想倒也相符,人生,所有的精彩不就要是在路上嗎?

正在想著,忽然被一聲大喝打斷了思緒。

“二麻子,你幹嘛呢?那是別人的東西,你怎麼能拿走呀?”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頭髮已經掉光了,夜燈下光光的禿頂閃閃發著亮。他身材高大,嗓音粗豪,一聲大喝,驚得燈光都暗了一下。

此時大家正幫著把散落在地上的榴蓮裝上車廂,有些人站在車廂內接,有些人則在外面撿了遞上去。順著禿頭男子喝問的方向,大家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脫下皮夾克當包袱,在裡面裝了四五個大大的榴蓮,背在背上,正往鎮子裡走。

聽到禿頭男子的喝問,他回過頭來,一張臉坑坑窪窪,顯然是原來青春痘生得過盛了,留下了印跡。他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的道:“你少管閒事,我愛拿不拿,又不拿你的。”

“雖然不是我的,可這是別人的東西,你不聲不響就拿走,與搶有什麼區別?你可不把我們一鎮子的臉都丟了嗎?”禿頭男子說。

“屁話,我們鎮的臉早被你那禿頂丟光了,用得著我來丟嗎?”

“我砸死你媽的,你個臭小子,想死嗎?”禿頭被他損了一句,頓時大怒,他此時正站在車廂上,順手拿了手中的一個榴蓮就砸了過去,只聽砰的一聲,榴蓮在麻子身旁落了地,砸開了花。

麻子嚇了一跳,說道:“別人的榴蓮,你幹嘛用來砸我?不要錢的嗎?這東西可貴得很呢,幾十塊錢一斤,你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呀。”

“放你媽的屁,誰是爺,誰是崽?”禿頂跳下車去,要去揍麻子,麻子見勢,早抱了榴蓮一窩蜂的跑了。

禿頂男子狠狠的呸了一聲。

眾人卻嗡的一聲,議論開了,這是榴蓮嗎?有什麼用?吃的嗎?這麼貴啊,要幾十塊錢一斤?有那麼好吃嗎?又不是金子銀子,這麼貴,誰吃?當然是當官的吃,老百姓誰吃得起,不如多稱幾斤肉吃呢。諸如此類。

我拿個回家嚐嚐去,麻子拿得,我憑什麼不拿?

於是又有幾個人學著麻子的樣,抱了榴蓮就走。一人開頭,百人學樣,千人跟隨,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都拿著榴蓮抱回家去,有斯文的,只拿一個兩個,有霸蠻的,便學了麻子的樣,脫衣服做袋子,盡情的往裡面塞。

司機急得跳腳,早在麻子拿的時候,他就不斷的說:“兄弟,那是我的榴蓮,你要吃,等大家忙完了,我剖開兩個請大家嚐嚐。千萬不要拿,那也不是我的,我也是給別人運呢,少了一個,我都得賠償。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家裡上有七八十歲的老父母,下有四個兒女,都管我要吃要穿,不容易啊,大家都不容易,還望各位兄弟姐妹,父老鄉親,高抬貴手啊。”

但一開始還有人猶豫,覺得拿別人的東西不好,可後來見別人都拿了,頓時也不再掙扎,心中恨恨的想,別人都拿了,你若不拿,豈不吃虧?如果大家都不拿,我當然也不拿,畢竟這司機說得對,他也可憐,也需要生活,可問題是我不拿,這東西是不是就會留給司機同志呢?看這情況,顯然不會,我不拿,也被別人拿了,那我可真吃虧,不拿白不拿了,憑什麼便宜別人?

於是都這樣想。有些人心中憤憤不平,十分同情司機,可是看別人拿得越多,便越眼紅起來,也都投入了拿榴蓮的隊伍。漸漸的,大家越拿越多,越拿越急,都爭先恐後起來,心怕自己慢了吃虧。司機又叫又罵又哭又喊又求饒,可大家早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都只顧興奮的拿榴蓮了,倒好似這榴蓮是天上掉下來的。

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只拿路上的,後來路上的拿空了,有人開始爬上車去,把裝上車的重新又拿了下來,紛紛抱回家去。

那禿頂男人也早加入了拿榴蓮的隊伍,只見他呸的一聲,說道:“媽的,你們拿得,老子也拿得,難道只有我是笨蛋嗎?憑什麼我一個吃虧?”說著,脫下身上的灰黃色夾克,鋪在地板上,撿起四個榴蓮,放在衣服上,然後四個角一兜,便裹成了一個包裹,往背上一放,大步流星的朝家裡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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