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是在早晨跑完步後離開家的。他晨跑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還把剛剛脫下來的球服洗乾淨了。自己又煮了一碗面吃過，這才背了昨晚準備好的一個小旅行包，走出了家門。就像那些出門求學的學子一樣。他的步伐是堅定的，只是站在大街上，看著車來車往，該往何處去，忽然之間，還是有了一瞬間的迷茫。
但他馬上就想好了方向，於是擠上了公共汽車。去火車站。火車站離這裡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因為車多站多，走走停停，到達火車站實際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沙沙揹著包下了車，想找一個公共電話亭給媽媽打一個電話，可是卻找不到。
這些年手機發展普及太快，幾乎人手一臺，連農民、乞丐拿著手機也是常見的事情。就算讀書的學生，也多半有手機了，還大都是挺高階的智能手機，可以上網可以玩耍的那種。但沙沙不喜歡那玩藝，所以從沒有叫媽媽給自己買。很多家長也不贊成孩子買手機，覺得手機對於學生來說，並沒有什麼用，卻會讓他們沉溺於遊戲、聊天等玩樂。他們說，學生最大的任務就是學習，要那玩藝幹嘛？
黃芬從沒說過這話，因為他從來沒要求過要買。他確實沒覺得需要，而玩遊戲上網什麼的，他也並不喜歡。
手機的發展，讓公共電話亭幾乎淪為擺設，難怪在火車站這種人流量如此大的地方，也沒有看見了。
沙沙只得取消打電話的念頭，反正留了有紙條在家，媽媽看了，應該不會擔心的。火車站人山人海，站外的廣場上，許多人擁擠其中，有從站內出來的旅客，也有進站乘車的旅客，還有拉客人吃飯、住店、乘車的人。這些人大多是些中年婦女，看到從站裡出來的人，就走上前去叫賣，去某某地，多少錢，坐不？吃飯，吃飯。正宗口味，價錢便宜羅。住店不？三十一晚。
時間還這麼早，就叫住店，沙沙聽了感覺未免有些可笑，他擠進人群，尋找售票廳從哪裡進，忽然一張紙遞到了面前，他想都沒想，就接了過來，以為是誰在發廣告宣傳單，拿在手上一看，卻見是一張列車座次表。他看了一下，說“謝謝。”正要繼續前行，被兩個大漢擋住了去路。
一個大漢笑笑說：“老弟，謝謝說得動聽，拿什麼謝啊？”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拿錢啊。”另一人大聲喝道。
“要錢的啊，我以為送的。”
“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二十塊，拿來。”
“太貴了，我不要了。”
“接了的東西你說不要就不要？娶了的老婆能說不要就不要嗎？”那個笑臉大漢繼續笑著說。
“也可以離婚的。”
“離婚？你小子說話倒有意思，那也得補償。拿錢來。”
沙沙看周圍，還有幾個人虎視眈眈，看來是一夥的。便想給他們二十塊錢算了，這東西雖然不值這麼多，但也還有用，就當給叫化子了吧。可他剛要掏口袋，才想起根本沒有零錢了，只有一百的，一百的給他們，想他們找錢？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他不甘心被人如此敲竹竿，恰在此時，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警察還是保安走過，於是忙大聲叫道：“警察叔叔。”
警察聽到他叫，回過頭來，他把列車座次表不由分說的塞到面前的男子手中，然後從中擠出去，直奔警察，叫道：“警察叔叔，售票大廳是哪裡？我不知道去。”
警察指了指不遠的大廳。
“謝謝。”他背了包，三步兩步便進了廳，見廳中也有警察，頓時心裡安了不少，忙排在了長長的隊伍後面，回頭一望，剛剛堵住他的兩人走了進來，一直到他旁邊，兇兇的看著他，輕聲說：“小子，你有種啊，敢耍老子，不要命了？”
沙沙不理。
“拿錢。”
“我沒有錢。”
“少裝蒜。不拿是嗎？不拿給我出來。”
沙沙還是不理。
“信不信我揍你？”其中一人惡狠狠的揮舞著拳頭。
隊伍緩緩前行，沙沙緊隨著向前走了兩步，依然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對這兩個凶神惡煞根本沒放在眼裡。那兩人氣極，拳頭狠狠的揮舞著，做著打人的動作，可終究只是輕輕的在他肩頭打了一拳，然後悻悻離去。還說：“你小子等著，待會再收拾你。”
見兩人離去後，沙沙忽然感覺好笑，看來人真不能示弱，否則別人只會越欺越甚，人都是撿軟柿子捏，這話真是有道理。
“你好。”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走到自己面前，打招呼說。
沙沙抬頭一看，這姑娘長得還挺漂亮的，一雙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滾動起來就像兩顆黑寶石。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就好像早晨帶露的草尖兒。
“嗯。”
沙沙看著她，意思是有什麼事嗎？
“可以插一下嗎？”她指了指沙沙前面。
“插你嗎？”沙沙問。
“是呀。”
“插吧。”
“謝謝。”
女子做了一個無比可愛的鬼臉，插到了沙沙的前面，沙沙怕別人有意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那是一個青年男子，並沒有說什麼。後面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龍。
隊伍緩慢的移動著，不一會兒，又走來一男子，站到沙沙旁邊。他以為是那兩個賣列車座次表的不甘心，又來找自己麻煩了，卻聽那人輕聲道：“要買票嗎？去哪裡的？”
“少林寺。”
“少林寺？那可以先到鄭州，或到洛陽都可以，我這裡有票，要不要？哪裡的都有，一張加收五塊錢就可以，很便宜的，要不要？”
沙沙不語。
“你這孩子，怎麼不吱聲呢？你看，前面的隊伍還這麼長，等你排到的時候，他們又要去吃中飯了，一等就是一個小時，多累啊。五塊錢而已，吃一個雪糕的錢而已嘛，這麼小氣幹嘛？年輕人，要與時俱進，別像那些老頭子老太婆似的，把錢看得比命還重，一分錢也捨不得花。年輕人嘛，時間便是金錢，兩個小時呢，難道五塊錢還不抵？怎麼還是不要？怕是假票？你放心，百分百正宗車票，我也是幫別人買的，別人臨時取消行程了，所以給你，你不認識我？我聖鳥老四，沒有人不知道我的，我在這裡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怎麼會騙你小孩子？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以為見人就是騙子，天下哪有那麼多騙子？怎麼樣？要不要？真是犟種，白費我口水。美女，去哪裡啊？有票要不要？不用排隊，只加五塊錢。”見沙沙不為所動，他只能無奈的把目標轉向前面的女子。
那女子也不理他，他說了幾句，便又轉向別的目標了。隊伍緩慢的前行，終於快靠近視窗了，這時果然停止了前進，視窗上也不見了那個一臉冷峻的女售票員。看來真的是吃飯去了。
“你去少林寺嗎？”等待的時間裡，剛才插隊的女子回過頭來問。
“是啊。”
“去旅遊？”
“不，去學武。”
“呵呵，那你打算從鄭州去，還是從洛陽去？”
“不知道哦，我還沒去過。”
這時女子手機鈴聲響了，她拿出來接電話，說的是方言，一句都聽不懂。等她掛了電話，沙沙便說：“你的手機能借我用下嗎？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女子毫不猶豫的就遞給他了。這是一個白色的蘋果手機，沙沙也不認識，他也不知道，在這種人多混亂的地方，一個女子把這麼貴重的手機借給他一個陌生人，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他給媽媽打了電話，跟媽媽說了不讀書了，要出去闖蕩，媽媽明顯很傷心，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掛了電話，沙沙心中也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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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少林寺是嗎？那從洛陽去吧，洛陽比較近一點。”
“是嗎？”
“是啊。而且我也去洛陽，咱們可以一路。”
“那好的。”
兩人買了相鄰座位的車票，女子提著一個大大的揹包，還有一個大大的食品袋，裡面全是吃的，各類零食，水果，礦泉水。她毫不客氣的遞到沙沙手中，沙沙只有一個小揹包，自然義不容辭的接過來。人流如潮水一般湧進二樓候車室，裡面煙霧瀰漫，氣味濃烈，人擠得像母親煮餃子時的小鍋，裡面密密麻麻挨挨擠擠沒有空隙。
沙沙第一次一個人到火車站，根本摸不清方向，很趁幸能碰到這個女子做夥伴，於是緊跟她的身後，在侯車室站著等了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然後火車終於來了，大家像電影裡戰爭年代逃難的人群一般，紛擁而出，幾乎人人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挑的挑，扛扛的，拖拖的。女孩拉著沙沙的手，就像曾經媽媽帶他坐火車一樣，擠上火車後，過道裡因為人太多，根本無法前行，只能先站在門口，看起來那麼多的人，可是幾分鐘時間，就全部塞進了火車，就好像把灑滿房子的東西全部塞進了一個包包裡。
火車門已經慢慢關閉，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兩人才終於擠到了自己的車廂，找到自己的座位，座位上已經坐了人。兩個年青男子，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喂，麻煩讓一讓，這是我們的座位。”女孩拿了火車票，對了對座位號，確定就是這兩個位置，於是對那兩位男子輕聲說。
靠裡坐的男子依然眯著眼睛，好像沒有聽見，另一個長著圓圓的臉，白白胖胖的男生抬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不說話，也不站起來，拿出一個手機玩。
兩人靜靜的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動靜，女孩再次說：“請兩位讓一讓，這是我們的座位。”
也許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和一個明顯學生模樣的，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那兩人依然不理不睬。
恰在此時，有一個女乘警走過，女孩便叫住乘警，告訴她，這兩人霸佔了他們的位置不肯讓。
“喂，你們兩個大男人，佔別人的位置好意思嗎？”女乘警向前說。
兩人中依然有一個裝睡，另一人不冷不熱的答：“誰說這座位是他們的？”
“那這座位是你們的嗎？你們的車票呢？”
“不是我們的，但也不能證明是他們的。”
女乘警只得叫女孩拿了車票給他們看。看了票之後，那人不再說什麼，可依然坐著不動屁股，不讓位置。
“怎麼回事啊你兩位？當著警察的面，都如此賴皮，有沒有教養啊？”女子怒了，忍不住罵了起來。
“怎麼罵人啊？我說了不讓了嗎？沒看我朋友在睡覺？休息一下，也就幾分鐘的事，能耽誤你什麼？你這樣罵人，你就叫有教養嗎？我跟你說，你今天必須道歉，不道歉的話我還就不起來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女乘警實在看不下去了，也加重了語氣。
但此人著實憊賴，似乎並不害怕乘警，說話的語氣還陰陽怪氣的，“警察同志，她罵人呢，你沒聽到嗎？你們警察要秉公執法，可不能拉偏架呢。”
“你起來，你起不起來！”女子向前就動手，拉住了男子的衣領，向上直扯。那男子喝道：“放開，你還動起粗了？今天要不看你是女子，我打死你。”
“你打誰呀？還要不要臉了？你今天動手試試！虧你也算個男人。”沙沙一直站在旁邊冷眼觀看，終於忍不住了，走上前說。
那男子見這毛頭小子敢如此囂張，倒怒了，抬手就是一巴掌，他其實只是做個樣子，並不敢當真打人，沙沙毫不客氣迎上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在那人的手腕上。那人吃痛，嚯的站起來。
“住手，怎麼了，真要動手嗎？信不信我銬了你！”女乘警終於動怒了，對著男子大聲喝道。
那裝睡的男子終於睜開了眼睛，站起來拉了拉他的同伴，說：“算了。”兩人悻悻的離開座位，沙沙跟女子這才落座。
“真沒見過這種男人，簡直是汙辱了男人這兩個字。”女子低聲嘟噥說。
沙沙脫鞋站到座位上，把兩人的行李都放到了貨架上，這才坐下休息。
“你叫什麼名字啊？”女子問他。
“我叫黃沙沙。你叫我沙沙就行。”
“沙沙，呵呵，怎麼有點像傻傻？”女子開玩笑說。
“同學們都這樣叫。”
“是嗎？那我也叫你傻傻。”她哈哈大笑。
“隨便。”
“你性格倒是挺隨和的，剛才怎麼敢那麼兇？”
“看對什麼人吧。”
“也對。什麼樣的人就什麼樣的對付。”
“嗯。”
“我叫高阿妹，不過你不能叫我阿妹，得叫我姐姐。”
“好的。”
“你去少林寺，真的是去學武嗎？”
“是啊。”
“你爸爸媽媽知道嗎？他們同意嗎？”
“我給我媽留了信。姐姐，你是哪裡人？去洛陽是去幹什麼呢？”
“我就是洛陽人，回家而已。”
高阿妹從袋子裡拿出兩桶泡麵，撕開來，把調料放好了，對沙沙說：“你去泡麵吧。”
“你泡一包就好。”
“你不吃啊？我看你什麼吃的都沒帶。”
“我可以買飯吃。”
沙沙想，確實是沒有出門經驗，連水都沒有買一瓶。
“少廢話。姐姐是白叫的嗎？”
沙沙便不再說什麼，兩隻手一手端了一桶面，從過道裡擠到衛生間旁邊倒熱水。然後又端著兩桶滾燙的面，艱難的擠回來。高阿妹又拿出兩根香腸，剝了皮，每桶放上一根，然後說：“吃吧。”
其實到這個時候，確實已經餓了，沙沙端起來，一會兒便吃得連湯也不剩，卻感覺還一點沒飽。感覺這一桶泡麵，勝過世上所有的美味佳餚了。
高阿妹又從袋子中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又拿出瓜子、魚、蘿蔔乾之類的小吃，叫他吃。沙沙不吃，她便惱了，說：“當不當我是姐姐啊？吃點東西都不好意思，那你還好意思叫我姐姐？”
沙沙便吃了起來，兩人聊得很是投機。這讓沙沙感覺很開心，真沒想到一出門，就能遇到這麼好的人，看來這次出行，定然是一路順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