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樂歌舞的妙處,在與其幾部音律之間的融洽統一,莊嚴宏大,各種樂器紛繁迭出,又合作歸一,配上自幼訓練的舞娘,數十上百人一道上演,宛若軍陣一般,進退有度,一顰一笑之間,都彰顯著絕代風華。

西南六詔作為李唐的屬國,其文化習慣上亦是以李唐為尊,經過近百年的學習發展,倒也真創作出了不少精妙絕倫的歌舞。而邆賧詔主之妻柏節夫人,便是這舞月中的佼佼者,排演出的歌舞,在西南六詔乃至巴蜀一帶都是頗為有名,叫諸多文人墨客喟嘆不得親眼一見。

雖是學習中原漢家文化,柏節夫人的歌舞又是有所改進。藉助於烏蠻女子得天獨厚的嗓音和身形條件,著重表現山水風情,巫教傳說等等。在場眾人雖是各懷心事,卻也漸漸沉迷進了歌舞之中,一時難以自拔。

從歌舞中,六詔詔主看見了蒼山上的皚皚白雪,看見了洱海中的細細浪花,看見了山林中的奇花異草,看見了城池中的百姓安居;而烏蠻大祭司為首的巫教幾人,則是看見了畢摩攜天書降臨人間,看見了雄鷹飛過天際越過大地,看見了刀耕火種的歷史,看見了先祖引領萬民的歷程;就連望舒和文狸,都是從這歌舞之中,看見了天地自然的演變,看見了生老病死的悲歡,看見了蒼茫渺渺的天道,看見了諸天神佛的笑顏。

柏節夫人的這一段歌舞,總共分作三個小段,由淺入深,由簡入繁,一步一步,引人入勝,帶領著在場眾人的心思,一步一步踏入人神共存的神話時代,踏入天人合一的絕妙境界,踏入不悲不喜,無生無滅的歡喜境界。

到得尾聲,只聽那鐘鼓漸歇,眾舞娘宛若倦怠一般,柔柔彎下腰肢,圍著大殿正中,成了一朵山茶花的樣子。隨即,一聲金玉相擊,舞娘們一時挺腰站立,就見正中原本空無一人之處,柏節夫人身著純白繁複長裙,頭戴五彩花冠,緩緩站立起來,朝著四方施禮,在鼓樂漸歇中,雙手合十,面露慈悲,靜靜定在原地,彷彿化作了一尊觀音神像,從人世間抽離了出去。

歌舞已畢,眾人卻是個個呆愣原地,臉上神情如痴如醉,就是邆賧詔主,也是一般無二。此時此刻,眾人心中都是湧起了諸多念想,或是對於理想生活的渴望,或是對於山水自然的親近,或是對於天人之道的思索,或是對於人世滄桑的感懷。諸多心念浮起,又是將先前縈繞眾人心頭的些許不快沖淡,叫他們忘記了之前種種,滿心滿念只有美好,再無其他。

離此數百裡外的三清觀中,靈均老道等人也是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水鏡,一時痴迷沉醉,饒是委蛇這等無情無慾的妖王,都是被柏節夫人所展現出的超脫美好所震撼,一時大張了嘴,想說什麼,又是沒說出來。

而半山腰處的準提閣中,準提道人法理神像那十二只手中所持有的蓮花一時光芒大作,紅白綠三色閃耀,一時變得清脆欲滴,宛若剛剛採摘而下,隨即憑空消失,在山腳處再次浮現,化作一汪蓮池,開出滿池的鮮花。

一曲舞畢,邆賧詔王宮中眾人沉寂半晌,這才爆發出陣陣交好之聲。原本諸位詔主,都是自持身份,正襟危坐,幫著一張臉,這下卻是個個起身歡呼,口中用烏蠻土語不住喊叫著什麼,一時竟是失了禮數,激動太過。一旁坐著的望舒雖不如諸位詔主這般失態,卻也浮現微笑,滿意輕嘆一聲,一時又覺得臉上溼潤,抬手撫去,竟是不知何時落下了淚水。

柏節夫人這一場歌舞,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空前絕後,可稱西南歌舞大成之佳作的一次表演。六詔歌舞技藝,到得今日,總算是成就正果,凝練昇華,殊為可貴。

眼見眾人這般樣子,依舊保持白衣觀世音姿態的柏節夫人心中也是暗暗一笑。作為這舞樂的排演者,她對其表現力和感染力頗具信心,也是知道眾人現在正處於沉迷之中,一時難以自拔。先前她勸告邆賧詔主與皮羅閣交好,已經考慮到了如今這般尷尬情況,便也準備了歌舞在旁,一有不對,就拿出來解開局勢為妙。

柏節夫人收斂了姿態,打發手下的一眾舞娘和樂師輕巧離開,獨自一人走到桌邊,端起邆賧詔主面前那一杯酒水,朝著眾人說道:“諸位叔伯兄長,多年不見小妹,諸位一切,可還安好?”

直到此事,諸位詔主才回過神來,一時聽見柏節夫人說話,又見她手捧酒杯,便也連忙舉杯起身,紛紛說道:“多勞夫人關心,我等諸事都好!”卻是這柏節夫人雖是邆賧詔主之妻,施浪詔主之妹,更是某幾位詔主的晚輩,卻也是邆賧詔的詔主夫人,受了唐王冊封的誥命在身,如此場合之下,大家都是不願意失了禮數。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更何況,柏節夫人先前一舞,卻是深入了眾人心田,在諸位詔主心中,她已經是山水自然,天地之美,白衣觀音的化身,自然不願意叫她生出絲毫不慢,俱是個個有禮。與她好生說話。佛門比道家先行一步進入西南六詔,一應傳說也是流傳更為廣遠,卻是深入人心,叫人難以忘懷。要不是佛門高僧楊法律和尚做了南詔的國師,只怕如今六詔信佛之人,還要多上許多才是。柏節夫人以觀音打扮現身,自然是叫諸位詔主心有所感,愈發對其敬佩。

見眾人這般樣子,柏節夫人一時也是松了口氣,慶幸一切尚在她的把握之中,今日之事縱是沒有結果,也不會變得更壞,便又開口說道:“各位詔主大駕光臨,小妹本該是先來相迎的。只是為著歌舞排演,一時抽不開身。好在最終上演,也是不負眾望,小妹演得,自忖也是不錯。”

諸位詔主又是想起剛才的舞蹈,一時交口稱讚,紛紛誇讚柏節夫人的技藝高明,心情也是十分順暢,卻是先前那等尷尬逼人,暗流湧動的環境,還是叫諸位詔主感到壓抑,多虧了柏節夫人的歌舞才得以舒展。

柏節夫人見狀,又是微微一笑,舉杯相敬,喝光了杯中酒水,酡紅著臉,又是說道:“剛才我聽南詔王和我夫君都朝諸位敬酒,倒也不敢強求各位多喝。我作為邆賧詔主內妾,相迎諸位詔主前來,便也以此為敬,還請諸位不要嫌棄。”

眾人聞言俱是臉上一紅,卻是先前皮羅閣和邆賧詔主敬酒,他們都是不曾舉杯,落了兩人的臉面。若是說起國家大事,議政手段,這下馬威倒也算不得錯。只是在柏節夫人這等女流面前,再像先前那般,卻是有失風度。無論願意與否,眾人都是舉杯滿飲,酒水下肚,一時也是放開了許多。

柏節夫人眼看著諸位詔主飲下酒水,知道先前之事已經算是揭過。眾人先前那般作為,可一不可再二,接下來商議國事,就不會再陷入那般尷尬境地。烏蠻人都是直爽漢子,就算是老謀深算的幾位詔主,骨子裡倒也還是有著祖宗留下的尊嚴血脈,既然已經抵死不受一次,便也再不會太過為難南詔王和邆賧詔主,無論結果如何,總算是有個商量,便是極好。

想到此處,柏節夫人也就微笑著朝眾人施禮,柔聲說道:“叔伯兄長們商議國事,柏節一屆女流,自是不好在旁。還請諸位吃好喝好,小女子先請退下,容後再拜!”說著話,柏節夫人朝眾人深深行禮,緩緩退出,卻是不曾遠走,而是繞道了殿後密室之中,繼續關注事態發展。

諸位詔主看著柏節夫人離開,俱是百感交集,一時又是沉默,卻聽得望舒又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柏節夫人的技藝,卻是叫我這出家人心動些許。如今歌舞既畢,想來諸位詔主也不是前來吃吃喝喝,若有什麼要緊之事,還是儘早商議為妙。”

諸位詔主看向望舒,神情都是複雜,卻是以一方面忌憚他是靈均老道的徒弟,神通廣大,誰也不願意得罪他;另一方面也是覺得他所言有理,卻是有些事情,與其逃避,不如直面說開,拖延日久,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皮羅閣見望舒出頭,哪裡還不曉得他的意思,一時也是起身,朝著眾人說道:“諸位,我等同為六詔詔主,撇開唐王的封賞不說,大家卻都是一樣的。如今唐王降下詔書,要我等一統歸唐,原非我所願,也叫我十分為難。要說起來,六詔歸一,有德者居詔王之位,皮羅閣雖是年輕,也懂得君命不可違的意思。今天就算我得罪諸位叔伯兄弟一下,也要將此事議個分明才好!”

眾人之中,就見那施浪詔主站起身來,朝著皮羅閣說道:“你這話自是不錯,唐王有詔,我等自是遵從。只是有這一句,我要問你,卻是什麼樣的人物,才算是‘有德之人’,可居這詔王之位?”

皮羅閣心中一動,雖是聽這位施浪詔主言語不善,卻也始終是打破了僵局,便也朗聲答道:“兄長問得好!某竊以為,治國有方,愛民如子,有道有福之人,便是有德,可居大位!不知兄長一下如何,還請示下!”

施浪詔主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一旁的越析詔主緩緩站起身來,咳嗽了兩聲,捋著一把雪白鬍鬚,輕聲說道:“南詔王說得好。要說治國有方,愛民如子,你我總是一般。六詔發展至今,自是有你我的心血在了其中。只是你說這‘有道有福’,卻是十分耐人尋味。不知南詔王所謂的‘有道’,可是有道家高人撐腰的意思麼?”

皮羅閣聞言一滯,卻是他說話之時,確有此意,一時被人戳破,也是不好反駁,又是轉頭看向望舒,卻見他埋頭吃喝,就如餓鬼託生一般,對面前場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絲毫沒有表示。皮羅閣正暗罵望舒不靠譜,忽然看見那位文狸妖王卻是雙手放在桌下掐訣,嘴唇微微翕動唸咒,眼神看向那越析詔主,就見其面色驟變,急忙伸手,卻已是不及,腰帶一時迸斷,褲腿滑到了腳踝。

場中頓時一靜,隨即爆發出響亮笑聲。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