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主說這一番話語的時候,雖然依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毫無起伏,然而其話語之中的意思,已經很是有些動了情緒的意思,又是自從望舒認識他以來,很少聽見他這般長篇大論地開口,一時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不曾著急開口反駁。

事實上,一切也誠如上主所言,卻是這一劫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的歲月,尚不曾過去一半;而這一劫之前的一切種種,望舒自己也並不曉得。作為先天古神,月御望舒也是伴隨著這一次世界的開闢而誕生,記憶也是由此而開始。在此之前的事情,望舒不知道,東王公不知道,恐怕只有早於古神存在的混元大羅聖人,才會知道了。

沉默片刻,望舒才緩緩開口道:“我不過是生於混沌分化之後,不知道此前一切種種。或許你所說的一切,才是這個世界運轉的根本道理,卻也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我是這一方世界的古神,守護的便是這一方世界,無論是太古量劫之前的興旺輝煌,還是無限未來之後的天地永昌,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上,所看見的‘道’,是不盡相同的。我不與你爭執這些,這沒有意義。”

上主聽著望舒說話,一時道:“‘意義’是給活著的生靈準備的,存在才有意義。你若是受限於古神身份,自然要自己遮蔽了自己的眼界,叫自己陷入疑惑之中。而我不同,我知道,並且理解;我感悟,並且傳揚。我如今在此,就是要再給你一次機會,許你待得這一方世界終焉,新開闢天地世界的時候,得一個混元大羅果位,做一個逍遙自在的聖人。我不忍就此將你毀去,你還需自己好生斟酌。”

望舒一時抬頭,看著上主那變幻莫測又亙古不變,類似眾生而又誰也不是的面龐,輕笑道:“原來如此。那些妖族,只怕也是受了你這般蠱惑,才甘心委身於你,當牛做馬,萬死不辭?饒是你說得天花亂墜,始終不能改變你還有人形,還在人間的事實。以你的大能,尚不能在我道門大能面前顯身,我雖不知其中因果,卻也能夠看出些許端倪來。一個連出現都做不到的人,有如何談及其他呢?”

上主聞言,似乎是流露出了一絲不滿,道:“你乃是先天古神,道門一眾凡俗,誰能與你相比?我尚能在你面前顯化,與你談笑風生,傳授你太古道理,又何懼那些螻蟻一般的凡俗?此事非不能也,是不願也!我不屑與那些凡俗多費口舌,也不屑於向世人證明我的存在。無論你們相信與否,都不能夠影響我的本質真如。這個世界,已經走上了歧途,你若不能醒悟,便是要害人害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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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聽聞這番話語,一時間也是很有些拿捏不定,原是上主所言的話語,雖是沒有真憑實據,可是其中某些東西,的確是符合望舒自己所知曉的世界運轉道理。然而道理是這個道理,大家的做法還可能有不同,心中思慮萬千,望舒一時開口道:“即便是這個世界,真的走上了歧途,我等大能之輩,未嘗不能將其修正扭轉。你要毀去這一方世界,也就是要毀去自身;天地破滅之後,你我能不能存續都是未知之數,空談其他,原是沒有意義的。”

其實望舒的這一番話語,已經有了鬆口和商量的意思,上主自然能夠聽出其中的含義,一時便也好言道:“一棵大樹,根系腐朽,枝葉凋零,你再花費多少心思,都是救不回來的。一旦這一棵大樹倒下,不僅依附於大樹的你們要遭殃,就連周遭一切,都會受到波及。我如今是要將這樹砍去,挖走,重新重上一棵好樹,保得土地平安,你卻不解。非是我要毀滅舊世界,而是我要開闢新世界,吐故,納新,才是長存之道。”

說著話,上主緩緩朝前邁步,逐漸靠近望舒,眼中有奇異的光華流轉,言語中也帶有了一絲詭異的魔力,只聽得他的聲音,在周圍四面八方響起,湧入望舒的腦海意識之中,道:“這個世界,將按照我們的意願重塑。我必將作為開天闢地之主,引領你們踏入混元大羅之道。無量量劫之後,天地寂滅,眾生不存,只有你我,站在虛空和宙光之外,凝望虛空,牢記一切,得成永恆!”

隨著上主的聲音想起,望舒整個人的意識似乎都一時拔高,從此刻的身軀之中抽離,穿過了無窮的虛空和宙光,看見了世界從一無所有之中誕生,復歸於一無所有的狀態,循環往復,直至末劫。在最終的冷寂之中,一切的存在都失去了意義,只有望舒和他身邊的上主,屹立在永恆之中,凝視著過去未來,自身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身,得大寂寞,卻也悟大解脫。

在無窮無盡的虛無和冷寂之中,上主的聲音又在望舒身邊響起,道:“你們來源於我,也終將迴歸於我。我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我。你是我,他是我,眾生是我;而我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究竟解脫。而你,望舒,便是我最鍾愛的孩子,是永恆之後,唯一有資格與我並存的存在。沒有人能夠對抗根本的道理,就像沒有人能夠對抗自身一般。”

渾渾噩噩,虛無冷寂之中,望舒的精神已經與虛空同化,無處不在,無遠弗屆,身同虛空,得大自在。然而這一片虛無冷寂,實在是太空曠了一些。沒有靈均老道,沒有嘉月和大師兄,沒有委蛇鳳鸞,沒有陰康文狸,沒有天,沒有地,沒有王朝國度,沒有眾生往來,連自己都沒有了。所謂“根本性原,畢竟寂滅;同虛空相,一無所有;諸相非相,雲空不空;名生死始,法相如是”,是即涅槃,亦是解脫。

“不。”望舒從一無所有之中,脫離出來,凝聚自己,再得神志,輕輕開口,吐出這一個平平淡淡,毫無波動的字眼來。

隨著這一個字脫口而出,望舒周遭的一切都像鏡中之花,水中之月一般,重歸虛幻,退卻本真,不復存在。凝神再看,他依舊還在死寂一片的羅浮山脈之中,面對著毫無表情的上主,自行後退一步,從語言上和行動上,拒絕了上主那許以永恆的邀請。

上主一時停住腳步,直直盯著望舒的雙眼,未及開口,便又聽望舒再次說道:“不。我拒絕。”

看著上主像是雕塑一樣呆立在原地,身影飄忽,重重疊疊,像是有無數個半透明的他交疊在一起,像是在此處又像不在此處,給人一種飄忽而不真實的感覺,望舒一時嘆氣道:“你不該對我用精神幻象的。你太著急了。”

說話間,望舒伸手向前一握,從虛空中扯出一物來,卻不是他的那柄聖人法器玉刀,而是一根一人多高,一握粗細,扭曲盤扎,平平無奇的牧羊杖來。此物原是他的月御權柄所化,而是本屬於他的古神法器,雖是比不得聖人法器那般威能無窮,卻又是專屬於他,伴隨他同生同滅的物事,此刻將此物握在手中,卻是叫望舒心中一時安定了不少,似乎本尊自我都變得堅固,不再會被上主動搖。

古神意志驅使之下的望舒,看著上主一時嘆道:“你所說的那些道理,其實我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認同。然而你太心急,忘了我原本是先天古神之身,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誠如你方才所說,世界是我,我是世界,所謂權柄,便是我在這個世界之中,存在的證據。而你,自稱‘上主’,自稱世界本身,卻不過是人道統天之後,一股原本不屬於天道運轉的私念而已。”

一面說著話,望舒一面緩步上前,逼近上主。每一步踏出,望舒手中的手杖都輕輕點在地面上,使得羅浮山原本焦黑一片,死氣蔓延的土地,宛若流水一般盪漾起波瀾,隨即穩固,卻是一前一後,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變化,然而歸根到底,望舒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愈發真實。

上主此刻似乎才反應過來,見得望舒朝著自己走來,竟是開始一步步後退,似乎是不能接受望舒身子周圍的那般真實,一時間竟是顯露出了怯意來。望舒見他這般,又是輕嘆道:“始終天道無私而你有私。你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重生,而是要你自己的超脫。世界轉劫,你欲要做那聖人之上的鴻蒙天道,鴻鈞老祖,卻不知鴻鈞老祖,根本就不存在。”

一步步向前,也不用等上主開口,知道他無話可說,望舒便也第一次有了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的意思,道:“其實你要是單純為著解救世界,我未嘗不能輔佐在旁。然而為你一人之心,要叫眾生陪葬,縱是我能隨你成就,也是很不屑的。果然是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私心雜念,匯聚一處,形成了你這怪物,卻是你的心性,要比魔中之魔,都要扭曲許多。”

話說道這裡,上主始終是不能在忍耐了。饒是他一直以來,都偽裝著一副大道無情的冷漠面孔,到得此時此刻,聽聞得望舒揭露自己的老底,也著實要叫他惱羞成怒。一時間,上主身子周圍的虛空都是被莫名的氣息撕裂出一寸寸裂縫,連著因果宙光都被混亂其中,似乎是在醞釀什麼極為恐怖的手段。

然而望舒看在眼裡,著實不以為意,輕笑道:“說不過我,就要與我動手麼?失去了世界之力化身的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對手?還是你要本尊降臨在此,與我提前了斷了這一遭劫數?”

一時停住腳步,望舒將手中的手杖朝著地面一頓,便見頃刻之間,晝夜顛倒,日升月恆,卻是一輪根本不應該在今日初七之時出現的滿月,一時高懸在望舒頭頂的虛空之中。月華皎潔,冷冷灑落,整個羅浮山洞天範圍之內,頓時化作了一片月華的海洋。

古神的力量,終於完整地降臨在了人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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