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妖族在五百年頭上，就已經可以變化出人類的身軀，這等變化之術，本身也不是障眼法，而是真實不虛的有了人類的形態和思想，是修行過程之中，最為奇妙的一次轉變。
然而渡過五百年劫數的妖王，雖然有了人類的形態，其原形本體，卻還始終是非人之物，故而就算擁有了人類的形態，妖王們的修行還是與人道有些不同，壽元和法力更為雄渾的同時，也更容易受到本性的控制。正如委蛇所言，蛇鑽洞，狐狸做窩，都是他們的自然本性，就算是修行幾千年，也不可能徹底捨棄的。
所謂“本性”，自然就是與生俱來的，銘刻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之中的東西。就像人要兩條腿走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般，不同的存在修成妖族，也會帶有自己最初的特徵。本性一物，原本就是本身自我的一部分；捨棄了本性，其實也就是捨棄了自我。
對於妖族的本性，一眾高人大能都是十分理解。像是委蛇尋常，喜歡吞吃血肉，無論是飛禽走獸，都不能逃過他的血盆大口。望舒他們最開始與妖王相處的時候，曾經有過勸導阻止的心思，卻是靈均老道向他們講明了道理，體諒、包容並且尊重了委蛇的本能，理解他活吞一隻兔子，與眾人吃下一碗米飯，在本質上，是沒有什麼不同的，故而不因此而干涉他。
強如靈均老道，也不過是引導委蛇不做無謂的殺戮，不已吞吃和血腥為樂；如今熊道人驟然說起，鳳鸞想要徹底捨棄妖族之身，做一個真正的人，自然是要叫眾人都感到有些吃驚，卻是幾百年前，鳳鸞還一心想要修成火鳳真形，還得到過陳老道的賜予和幫助。
一定要說起來，妖族捨棄自身，徹底變化為人的情況，其實也是發生過的。只是那些妖族，大多都是為情所困，願與凡人廝守，才用種種法門，脫去形骸，變化人形，與凡人一般無二，再沒有妖王的神通。而鳳鸞要捨棄妖族之身，顯然不是動了男女之情，卻是叫望舒他們都是有些不解，一時轉頭看她。
鳳鸞也曉得自己的這般打算，瞞不住也不需要瞞住大家，見得眾人看來，便也說道：“原是我聽熊道長講經的時候，感到自己受妖族之軀約束，難以摒棄本能，雖是得聞大道之音，卻不能理解大道之妙，雖說凡九竅者皆能成仙，卻始終還是希望，能夠站在人道的角度，去理解天道的神奇。又是在道觀中多年，我深感人類喜怒哀樂，原是我等所沒有的，故而萌生了這等念頭，多虧得了熊道長的肯定和指點。”
聽鳳鸞這般說，望舒他們一時間感到愈發奇怪了，卻是七情六慾，原是修行所要捨棄的，鳳鸞原本作為妖王，天性單純，在這方面很有優勢，偏偏要化身為人，去撿起修道人摒棄的情感，卻是愈發叫人感到難解。
在場眾人之中，只有靈均老道和熊道人一直微笑點頭，卻是見得眾人都是疑惑，熊道人也就看了一眼靈均老道，隨即說道：“妖族修行，並不是只有化形飛昇，這一條正道。徹底變化為人，拿起七情六慾，著實感受一番，在將其輕輕放下，乃是修心之法，亦是難得機緣。鳳鸞道友能有這般想法，乃是她自己的機緣，著實難得，又是極妙，若是真能成功，她便能在極短時間內，得到人類修士千餘年的修為和道行，助力末法浩劫，其實是她自己的慈悲之念。”
熊道人的話說得這麼清楚，望舒他們也就真正曉得了鳳鸞的心意，卻是她有心化身為人，根本就是想要在浩劫之中，幫助眾人而已。而這種從妖到人的轉化，雖是艱難萬分，卻也著實是一條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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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思索著，望舒一時恍然大悟，轉頭與嘉月對視一眼，果然見她眼中也是透露出歡喜和理解，一時便也露出微笑，道：“鳳鸞大姐，若是早些時候，我定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思，即使師父和熊道長都支援，我也要勸你兩句的。然而得回一切記憶之後，會首自己作為真正的凡人那段時光，我卻是覺得，你若真這般想，倒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
望舒的意思，是他與嘉月原本身為古神，自身是權柄的具現，並沒有人類的情感。在人間幾百年的凡人生活，令他們體驗了許多作為古神之時，都不曾體驗到的種種。其中經歷，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寶貴的財富，卻是經得多，見得廣，親身體驗之後，才有理解和包容。
而且望舒自己，是曾經在徐福的記憶之中，以凡人的身份，見識過身為古神的自己的。相比起來，即使已經得回了所有的記憶，他還是更願意接受現在的自己，卻是純粹作為月御的望舒，即使是在現在的他自己眼中，都是太過冰冷疏離了一些。
鳳鸞並不曉得望舒得回古神記憶的經歷，也是她始終只是一名山中的妖王，並不曾覺得望舒與先前有什麼不同，自也就沒有朝那個方向去想。然而能夠得到望舒支援的話語，對於鳳鸞來說，心中還是十分輕鬆和歡喜的，卻是她這般打算，雖是不錯，卻也甚少有人選擇；若是不被理解，倒也叫她無可奈何。
其實到得這個時候，望舒的心裡已經是感慨萬千，卻是在場之人，當年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又有誰人，能夠想到今時今日的場景？雖然說“古人不見今時月，明月曾經照古人”，可是這等變化發展，卻是叫望舒作為月御，都是十分感慨的。
靈均老道還是那個溫和嚴謹的老道士，卻是從當年被道門內部排斥，搖身一變，成了現在受到眾人追捧的巔峰祖師；熊道人原本不過是被逐出師門的外道，現在也是一方福地洞天實際上的掌教之人，雖是依舊不曾修煉神通，卻也得了長生，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於三位妖王，委蛇堅定不移地朝著證就龍神真身的方向前進，陰康在扶桑一行之後也是有了不少的收穫。鳳鸞想要徹底變成人，文狸卻依舊天真單純，不諳世事。
至於望舒自己，更是摸清了自己的身世底細，一門師兄妹三人，從原本無憂無慮的凡人修士，突然就變成了如今揹負眾多的古神，回想當年在南詔時那般輕鬆歲月，卻是再難回頭，也不能回頭。
還有一眾南詔的舊交，卻是幾位南詔王都已經融入了一方天地法理之中，曾經的六詔都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烏蠻人用一把火燒出來的王朝，最終也在一把火裡徹底消失，最終流傳在世間的，不過是口耳相傳的神話傳說罷了。
思慮中，望舒一時聽得靈均老道“咦”了一聲，轉頭看去，便見自家師父面露喜色，輕聲道：“我在此間洞天之中，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想不到當年我們離開南詔，斬斷因緣，這一方洞天卻是從來不曾忘記我們，稍稍運轉法門，便是輕鬆成就，留下印記。如此一來，此間洞天，再無隱患了！”
望舒微微點頭，其實一開始他就曉得，以靈均老道開闢一方洞天的身份，要在此間留下記憶印記，是最簡單不過的，並沒有太多麻煩。原是考慮到末法浩劫將起，一切都將不同，他有心約著靈均老道，來與眾人團聚一番，享受難得的片刻罷了。
熊道人聽得靈均老道這般說，一時也是露出喜色，卻是他雖然道理高明，卻是沒有法術在身，一旦巍寶山洞天面臨麻煩，靠他自己一人很難解決。如今靈均老道留下了印記，便可以按照望舒的法門隨時降臨，不受任何阻隔，對於熊道人來說，便是背後有了儀仗，心中也有了底氣。
只是這樣一來，靈均老道在此間的事情就算是已經了結，又是他原就忙著要去與佛門一方商談，拉攏佛道兩家的關係，一來是協助望舒開闢出虛無空間，以供一眾高人面對面安全交流；另一方面，也是天地大劫，佛道都被牽扯其中，能夠早團結一分，對抗浩劫的希望便是要大上一分。
想到此處，熊道人也是輕嘆一聲，道：“靈均道長神通有成，卻是又要離開此間。我等短暫相聚，最終還是要分離。只盼著浩劫之後，能有些許安生日子。”
靈均老道自是微笑點頭，也曉得熊道人這輩子朋友不多，尋常坐鎮西南蠻荒之地，其實也是十分寂寞。又是他本人不修神通，不能隨心所欲地離開此間，每一次靈均老道率領一眾徒弟歸來，熊道人心中的喜悅，都是溢於言表的，自是不捨分離。
望舒見靈均老道神情，便知道他不會在此間長久逗留，一時又是說道：“既然師父已經留下烙印，想來便是急著奔走了。卻不知師父如何安排？”
靈均老道看了看望舒，說道：“為師所承擔之事，乃是宜早不宜遲的，若是此間再無其他，明日一早，為師便要動身前往江南一帶。呂道長若是在五嶽耽擱得久，你便暫且留在此處，始終你師兄妹幾人，分別太久，難得相見。”
望舒點頭，自是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