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人還是妖怪,修行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本身就能斷絕一切肉身上的慾望,卻是可以不飲不食,辟穀幾千年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只是若然斷了口糧,修士單純辟穀可以,自身的力量卻會不斷流失,千餘年下來,不說是影響性命,至少也會使得法力有些缺憾。

徐福抓來這虎妖鎮壓在此,就是要借他在人世間幾乎已經頂尖的修為看守自己的遺留,自然不能叫他千餘年不吃不喝,逐漸衰弱,總要叫他一直維持在巔峰不說,還要隱約增強他的修為,叫他有活人可以吞吃,消化血肉為生,煉化精神作為倀鬼。符篆陣法自身圓融如一,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缺漏之處,一切的漏洞,都是佈下之時就故意留下的,比如這陣法可以被推走,又比如虎妖可以透過陣法,以虛空法門,攝拿生人進嘴。

徐福的算計,在這一個符篆陣法之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卻是既精確無比,又冷漠無情,將這虎妖和無辜百姓都當作了自己的棋子,隨意利用,隨手拋棄,的確是很有“聖人不仁,以眾生為芻狗”的大道無情,卻又是叫望舒暗暗感到有些心寒。

在望舒的認識裡,甚至是在道門的記載中,徐福都是曾經挽救了中原道統,開闢了扶桑之地,以傳道授業為己任,為中原修士們操持千年之後劫數的無私高人,故而眾人提起徐福,都冠之以“仙師”稱謂,以示尊重,卻是叫望舒不曾想到,徐福也有這樣冷漠無情的一面。

不過這等事情,並不足以動搖望舒的心念,頂多是叫他稍稍感到不舒服而已。畢竟大能修士與凡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同一種生命形態,更罔論是徐福這等曾經飛昇成仙的人物,自是要看凡人看得淡泊些,為著中原,或者說是整個天下即將面對的浩劫,犧牲些許凡人,對於徐福甚至是望舒來說,都是可以理解的。

不需要說徐福,就是望舒認識的幾位高人,無論是已經成仙的陳老道,還是轉世的仙人呂道長,甚至是他的師父靈均老道,都是對內護短,對外無情,力爭以天心為己心的。為著渡過浩劫,陳老道可以出手攪亂中原李唐的國運,靈均老道可以眼睜睜看著南詔陷入動亂進而滅國,呂道長更是逍遙天下,萬事不管,其形象都是與凡人傳說之中那種,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聖母臨凡一樣的仙人,有些出入的。

暗暗嘆了口氣,望舒又是朝那陰陽師倀鬼說道:“如此便是了,看來我索要找的那位仙人,的確有某些很重要的物事留在此處。卻不知平常時候,這妖物是否有不能觸及的所在?”

那陰陽師倀鬼沉默片刻,道:“徐福仙人將此妖物鎮壓在扶桑,又留下陣法漏洞,直接導致了我等命喪妖物之口,從我本心來說,對於那位仙人,很是有些怨恨的。然而如今你也斬殺了妖物,為我等報仇,我看你身上,似乎還有天照大御神的力量氣息,顯然是大神看重之人……罷了,往事已矣,怨恨只能衍生妖物,我便告訴你罷!”

對這位陰陽師倀鬼的坦誠,望舒顯然是十分理解和感激,卻是誰也不是傻子,到得這個時候,這位陰陽師倀鬼已經大概曉得了徐福的諸多算計和佈置,然而出於對恩人的感激,出於對陰陽道大神的尊崇,出於不願意讓自己變成怨恨的集合體,這位陰陽師倀鬼最終還是決定幫助望舒,以一種幾乎是無私的心態,坦然面對這位同樣是徐福算計之中一環的仙人。

長嘆了口氣,這位陰陽師倀鬼緩緩轉身,指向某一個方向,對望舒說道:“那妖物在此間橫行無阻,唯獨對那個方向諱莫如深,若是我猜得不錯,那裡便有徐福留下的某些東西。當然,事無絕對,我也不曾到過那裡,也可能是那邊有著十足的危險,叫這妖物不敢踏足……你自己小心吧……”

話說道這裡,幾名倀鬼的身子已經變得十分稀薄,他們周圍的光芒也逐漸隱沒下去,看樣子很快就要徹底消弭。望舒對於這位陰陽師倀鬼提供的幫助十分感激,一時開口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不妨與我說說,我定當在扶桑為先生揚名,傳下祭祀之處……”

那陰陽師倀鬼的身子逐漸消弭,就聽他淡淡說道:“我?活著是個令人討厭的陰陽師,死後也就不再希望什麼名氣流傳……更何況,我知道自己的存在,不過是那妖物精神的一部分延伸而已,除了記憶,我與自己已經在無一處相同……該幻滅的東西,就隨他去幻滅吧……”

最後的這一部分聲音,已經逐漸消弭在了空氣之中,望舒聽在耳裡,心中也是一時間感慨良多,卻是眼前這位陰陽師,無論是理智還是心態,都似乎已經不弱於蘆屋道滿,他與道滿之間的差別,或許真的只在天分和運氣上。要是徐福沒有在此間設下種種佈置,只怕這人也會在歷史上有上一筆,而不是現在這般,默默無名地徹底消弭吧……

沉默片刻,望舒便也就打起精神來,始終那位陰陽師倀鬼所說不錯,“往事已矣”,既然已經造成了這麼多的犧牲,望舒便更不能叫這些無辜之人的犧牲白白浪費。無論是中原還是扶桑,兩地為著即將到來的那一場劫數,都已經是捨棄太多,犧牲太大,若是最終沒有一個叫人滿意的結果,只怕這一切就實在是太感傷了。

望舒先前跌落的地方,乃是一片偌大的地底空洞,其上原本是一片厚重的岩石,先前是被徐福安排下的陣法打穿的通道,才叫望舒得以到達此間。從常識上來說,地底出現這般巨大的空洞,對於整個藤原京的穩定都是有著不利的影響,而且低下幾十裡,其實某些法理已經與地面之上不同,維持一個巨大空洞的存在,本身是比較困難的。

只是整個扶桑,都是徐福一手創造的,卻是莫說一個地底空洞,就是與人間海原相對獨立而又投影聯絡的高天原和夜之國,徐福都能創造出來,小小一個空間,似乎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疑惑的了。

只是望舒的心裡,始終對於此間的情況還有著些許疑惑,卻是以徐福在扶桑的身份和能力,還有什麼東西,或者說什麼存在,是需要叫他這般小心,仔細算計,不惜花費莫大精神,像是做賊一樣地留下物事麼?他到底在躲避什麼,或者說徐福的安排,是要瞞過誰?

從望舒的角度來看,即將到來的那一場浩劫,乃是天上地下,一切神佛人妖魔都不願意看見的,就算是高高在上,飄渺淡然的混元大羅聖人,都已經為人類提供了諸多的幫助,照理來說,徐福應該是不需要再躲避任何存在了才是,只需要大大方方將自己的計劃擺出來,靜候“時來天地皆同力”的機緣就是。

一面朝先前那陰陽師倀鬼指點的地方走去,望舒心中一面思考著這個問題。作為與上主幾番接觸的人物,望舒曾經考慮過徐福要避開的會不會是上主。然而這個念頭在望舒心中不過是一閃而過,也就被他捨棄,乃是因著上主雖然是詭異非常,手段眾多,可無論怎麼看,都沒有到得能夠對抗混元大羅聖人的程度,單憑他一己之力,萬難與天上地下的無數眾生對抗,就是以徐福的手段,遇上上主,只怕都是不虛的。

雖然說一直以來,道門的典籍之中都只說徐福是一位證得天仙果位的仙人,可是從望舒在扶桑的實際經歷來看,僅僅是“仙人”的果位,想要做到徐福千年之前的舉動,卻是有些不太可能。無論是攜帶古神意志轉世下界,還是開闢虛無縹緲間的氣息成為一片真實不虛的島國,甚至是衍生八百萬諸神,分割高天原與夜之國,都不是尋常一名仙人所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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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不過是生命層次的一個躍遷,本身更加貼進大道,卻不是一步登天,無所不能。事實上,一眾修士看待仙人的心態還是十分平和,不至於像凡人百姓那般將仙人當作至高無上的存在,卻是徐福所做的一切,莫說是天仙果位,就是大羅金仙,只怕都是很難辦到的。

能夠開闢一片嶄新的天地,自己確定這一片天地之間的法理細節,無論這天地是從混沌中開闢,還是從虛無縹緲之中開闢,其所需要的手段,都是無限接近於混元大羅聖人的,單憑徐福的修為,此事斷不可能圓滿。聯絡之前九尾狐狸想說卻沒說出口的某些東西,望舒一時間很是有些猜測,卻是徐福昇仙之後在下界的一切作為,只怕並非是他一人之功,背後還有更多大能者,甚至這些大能者彼此之間也不是絕對和諧融洽,還有爭執。

目前為止,望舒所能夠確定站在自己一方的大能者,混元大羅聖人之中,有女媧氏和三清天尊,而古神之中,便以西王母和東王公為首。女媧氏留下了女媧陵,為人間重新帶來了宙光法門,揭露了諸多上古隱秘之事;三清天尊則是從一開始,就十分支援和配合靈均老道師徒幾人的舉動,元始天尊和靈寶天尊兩位的法器,至今還在望舒手中。

至於東王公和西王母,則是牽涉到望舒的古神身份,卻是月御望舒乃是太陰之屬,是為西王母的下位古神,受到西王母的節制;而望舒本身又是男子之身,自然又受到東王公的約束。沒有這兩位先天而生,象徵著天地陰陽的古神同意,以徐福的本事,自然是不能將望舒帶下凡間的。而望舒在扶桑的一應際遇,也證明了這兩位在背後所提供的諸多幫助。

心念紛擾間,望舒驟然停下腳步,卻是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塊高大無比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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