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望舒和道滿便辭別了服部一族,繼續朝著伊雜宮趕去。雖然知道了徐福的訊息,不過對於望舒來說,找到陰康這件事顯然還是比較重要,又是因為腹部節誠給出的訊息雖然很是豐富,卻又缺少了重要的細節,始終物部氏滅族之後,有光藤原京下方的古墳就再也沒有人知曉具體位置,一時半會兒間望舒和道滿也難以前往,倒不如先去找陰康。

以陰康在扶桑近三百年的時間,應該也是打聽到不少訊息;又是他的先祖,軒轅墳那位九尾狐妖乃是三千年前就來到扶桑的,若是要說古老的秘聞,只怕就是天照大御神那樣的神祈都不能與狐族相比,在與陰康交流之後,或許會得到更多的細節,也有利於望舒尋找一應有關徐福的下落。

有關服部氏的一切,望舒和道滿都是非常默契地一句也沒有提起,始終對方原本就是過著隱居生活,讓他們繼續隱居下去才是最好的打算。又是因為望舒用一枚延壽丹藥,以及幫助服部節誠消弭了隱患,才向他換取的古老秘聞,兩人之間的因果已經算是了斷,自是只能祝願他們一切都好,再也不能幫助更多了。

因為遇上服部一族的緣分,望舒和道滿不得以順著先前的原路往回退了五十裡左右,今日重新趕路,也是很耗費不少光景,又是到得中午時候,兩人都是飢腸轆轆,見得前面有一個小小的村落,便想著過去購買些許食物來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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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服部節誠對兩人的救命之恩還是銘感於懷,在望舒和道滿離開的時候,專門叫族人為他們準備了一些乾糧。只是這些乾糧,都是服部一族秘傳,用以長時間埋伏和暗殺時候用的,其中有曬乾的米和蘿蔔等類搓成的丸子,也有在酒缸裡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幹飯糰,用以果腹的效果著實驚人,尋常人吃上一份就可以一整天不再吃喝,可是對於望舒和道滿來說,食物的味道遠比果腹的效果重要得多,特別是望舒,要不是因為嘴饞,完全已經可以不遲,自然是將服部一族贈與的,這種喚作“兵糧丸”的東西仔細收好,儘量不碰。

而在伊勢國內,因著神道的流傳廣遠,又是自聖德太子一朝以來,也受到佛教三百多年的沖刷,故而百姓們的日子雖然過得有些艱難,卻也絕大多數都是樂善好施之輩,遇上了趕路的旅人,再差一碗菜粥還是有的,以望舒身上攜帶著不少銀錢的情況,更是運氣好的時候肉乾都能買到,吃飽吃好並不是什麼問題。

或許是因為礦產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燃料的問題,或者根本是出於對中原的憧憬,扶桑之地雖然本身也有官府鑄造的銅錢,可是中原隋唐使其的錢幣在這邊也有流通,甚至對於不少人來說,若是能夠收到一枚隋錢或是唐錢,簡直是歡喜不已,卻是這等錢幣,只在貴族之間流傳,一旦哪家有了一枚,真是可以炫耀好久的事物。

故而,望舒來時攜帶著的少數一些李唐銅錢,落在扶桑之地的購買力卻是大大提升,尋常一枚銅錢花出去,簡直可以為他和道滿換取一頓比較豐富的農家方才,吃完之後離開,主家還要在背後千恩萬謝,深深鞠躬,眼睜睜看不見兩人才算,卻是叫他自己心裡著實有些過意不去,又是實在苦於沒有扶桑銅錢,人家又是不敢多收,只得無奈佔了這個便宜。

中午時分,兩人進入一個小村落之內,隨意走著,打算尋一戶看上去稍微富足些的人家,弄點東西果腹,同時也是閒聊些許,稍做休息。

自己來到扶桑,明明是有蘆屋道滿陪伴,卻是到得現在,連扶桑的銅錢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望舒也是著實覺得無奈,打趣蘆屋道滿道:“道滿大人,人家都說遠來是客,我與你同行,倒是招呼你吃了好幾頓飯哩!”

蘆屋道滿知道這是望舒說笑,便也嘿嘿笑道:“望舒大人,當日你來之時,我可是請兼通大人好生招待你啦!那頓飯,可是花錢都買不到哩!我這麼大的年紀,你們中原也有惜老憐貧的說法,便請你多多照顧,我也是心安理得的!”

望舒哈哈大笑,又是兩人經過一戶農家,見得門口兩名婦人正在為某些小事爭吵,只見道滿一眼看過去,那兩名婦人就直接開始動手撕扯,也是叫望舒著實無奈,卻是蘆屋道滿的威力,已經融化在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之間,幾乎是他走到哪裡,哪裡的黑暗就被放大百倍,搞不好平安京之前百鬼夜行,也是有蘆屋道滿混跡其中的緣故呢!

看著周圍種種,望舒心裡倒也是很有些感慨,卻是扶桑與中原之地,在百姓的生活情況上也是很有不同。在中原,平民聚居的村落自然是很多,可尋常的城池也是著實不少;而在扶桑,自從出離了平安京之後,望舒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的城池,卻是從道滿口中知道的一眾城池名字,都是所謂的“古都”,盡皆是被捨棄的京城,似乎整個扶桑,除了京城,就再沒有其他。

而同樣是靠天吃飯的村落,扶桑的百姓生活也要比中原艱難許多,比不得尋常中原百姓,家中多多少少還有些牲畜飼養,尋常偶爾還有肉吃,卻是扶桑因著茹素的命令,百姓們誰也不敢飼養牲畜作為肉食來源,尋常吃肉,只能上山打獵,即是艱難,又是危險,平日裡的飲食也得不到保障,自是更艱難些。

微微感慨,望舒也是對蘆屋道滿說道:“實話實說,我還是覺得中原的老百姓,要比扶桑這邊,幸運多了。即使是西南邊陲,蠻荒之地,我見過的南詔百姓,也不像這邊這麼悽慘。”

蘆屋道滿看著周圍朽木茅草堆成的“房子”,也是說道:“大神給予扶桑的物資,本身是十分充足的,無論是種植、打獵還是捕魚,不同地方的百姓,都有不同的生存之法。只是三百年前,天武天皇的一紙詔書降下,全民茹素之後,百姓們的日子才有了很大的改變,少了飼養家畜,自是要更努力些,即使是能夠打獵,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肉。”

說著話,蘆屋道滿也是四下觀瞧,目光透過房屋,看見了諸多百姓們的痛苦和不滿,又是嘆道:“尋常百姓,乃是賤民,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易於耕種的田地,一輩子只能靠著出賣體力,換取些許稀粥果腹。沒有肉食的補充,體力消耗就會對身子造成極大的負擔,出賣體力的賤民,一般四十歲左右就會失去勞動能力,縱是不死,也是整日生不如死,世世代代,都是這般,想要翻身,可比登天還難……”

望舒聽著道滿這麼說,也發現他對一眾百姓們的生活狀態十分瞭解,不由得說道:“這種情況,難道三百年來,就沒有任何一人,覺得不妥麼?活著這麼艱難,又是世世代代,換作誰,只怕都難以忍耐吧!怪不得我這些日子,都覺得扶桑的村落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黑暗,原以為是個例,想不到竟是有著這等緣故!”

蘆屋道滿聞言冷笑,說道:“大神的子孫有酒有菜,諸神的後代也在平安京內豐衣足食,至於這些泥點子化成的賤民,誰又會管他們的死活?你是沒有見過,平安京裡那群傢伙,從生到死,都不會離開那一座城池;要想叫他們踏出羅城門一步,都是像要他們的命一般。原是他們自己也清楚,離開了平安京,整個扶桑,都是修羅之地哩!”

望舒搖頭嘆氣,不知道說什麼好,卻是這等情況,他今日才聽聞道滿仔細說了,先前都還不曾留意。以蘆屋道滿的身份、能力和見識,都不能改變這等情況分毫,只怕整個扶桑,是非要等著天下大亂,才會有所改觀了。

蘆屋道滿見望舒面露悲憫神色,也是冷冷說道:“你不必可憐他們!天皇的位置,是他們自願尊重的;平安京的修建,也不知有多少賤民的血肉融入其中。唐國有句話,叫作‘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扶桑的一眾百姓,卻是個個‘上善若水’,只支撐著平安京的繁榮,不想其他。這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宿命,人不為自己奮鬥,是不能指望其他的。英雄也好,大神也罷,面對這樣的國度,這樣的人民,都是無能為力的。”

說話間,蘆屋道滿也是轉身朝著平安京看去,嘆道:“平安京,就是扶桑國;扶桑國,也只有平安京。若說平安京外的一切,都是修羅地獄的話;坐鎮平安京中,擁有天下一切的天皇,豈不是修羅之主,惡鬼之王麼?這片土地上,為什麼會有百鬼夜行,為什麼會有妖族作祟,為什麼人道這麼艱難,為什麼貴族坐擁一切,不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麼?蒼生何辜,天下蒼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望舒聽著道滿這麼說,一時間想起來李唐的破滅,卻也是與扶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是絕地天通之後,多出來幾個亂世的草莽英雄而已。或許百餘年前,黃巢兵變之時,喊出來的那一句“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未嘗不是對“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反抗。只可惜,黃巢自己本身也是惡鬼之屬,憑藉殺伐之術,是不能撐起一個坐擁八荒,囊括六合,州縣千千,黎民萬萬的王朝的。

一時間,望舒和道滿都是嘆了口氣,都被某種思慮縈繞,再無心享用什麼食物,穿過這個小小的村莊,依舊朝著遠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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