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元神之術,投影降臨之法,對於望舒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麼太複雜的手段。當年在南詔之時,靈均老道就時常透過元神投影分身,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各做不同的事情,也曾經傳授這種法門,給座下三名弟子,叫他們用心修行。

只是元神分化之術,對於施術者的元神要求極高,尋常凡俗的元神,一旦分化出來,就算是與本體依舊有著聯絡,事後還要迴歸,也會對施術者造成不可彌補的影響;又因為所謂“投影”,自然是要站在更高處,更接近“光源”,才能形成強大到足以出現在現世的“影子”,故而這等法門,對於施術者的力量本質要求,也是極高。

若是說元神強大,普天之下的修行者中,只怕是轉世仙人呂道長那樣的人物,都不能與望舒相比;而要說力量層次,已經證得無窮宙光之中絕對唯一的望舒,本質上也要比很多人高大,卻是只需要在時光長河之中,稍稍上浮些許,就能夠站在尋常人一輩子也不能企及的高度,形成的投影自然也就是十分強大。

這種投影降臨的法門,相比起一眾虛空宙光法門來,顯得十分雞肋,卻是日常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就好,不需要透過投影分身來緊趕慢趕;而重要的事情,投影分身的力量又是相比本體,太過薄弱,十成力量之中,一成裡的一成都施展不出來,對敵之時無用,故而望舒掌握原理之後,甚少使用這樣的法門。

只是今日,息子的事情實在不合適叫服部節誠知曉,桂子這邊的精神狀態又是著實堪憂,望舒不得不多管閒事,稍稍幫助些許,本身與服部節誠相談的同時,又是分化出元神投影來,剛好在月讀命的力量幫助之下,他在扶桑所能形成的元神投影也是十分強大,這才一心二用,過來與桂子好生談談,免得叫自己與道滿先前的一眾動作都是落空,事情最後得不到徹底的解決。

見到望舒到來,誠次郎的心中多少也是安定了許多。他並非是不自知之人,也是曉得自己頭腦支稜,說話缺乏智慧,面對母親如今的狀態,著實是很難幫忙,又是著急,若是有望舒這樣會動腦子的稍稍幫助些許,對於他來說,便是求之不得的。

一時在誠次郎身邊坐下,望舒也就直接說道:“桂子夫人,節誠大人已經甦醒,忘記了這兩日間所發生的一切,所有的記憶都跟隨著他的那部分生魂,一併灰飛煙滅了。”

桂子轉動眼珠,看了看望舒,聽見他所說的話語,情緒多少平靜了下來,卻一言不發,依舊好生躺著。

望舒見她這般不合作,也是嘆氣,說道:“道滿大人的意思,是當作此事從未發生過,就叫節誠大人不知,將此事揭過就罷。至於息子夫人的話語,按照道滿大人的說法,原是做不得準的,我並不是完全相信,對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桂子愈發平靜了些,卻還是不說話。

望舒無法,只得稍稍提高了聲音道:“扶桑之地,人心即可顯聖,若是你這般執迷不悟,自身的怨恨和嫉妒遲早要化為妖鬼!事情已經發生,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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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這話,桂子才稍稍有了反應,虛弱沙啞道:“我聽誠次郎說了,你是唐國來的仙人,活過了三百年的歲月,為何對我們這等避世凡俗之事,這般上心?”

望舒嘆了口氣,說道:“我從節誠大人那裡,獲得了些許重要的訊息,收穫之大,超過了他自己的理解和認知。我不想欠他人情,願意幫他徹底了結此事,來實現平等交換,了斷因果。”

桂子沉默片刻,一時帶著詭異的微笑說道:“了斷因果?望舒仙人所言,似乎是太過簡單了一些!因果一旦發生,又怎會這般容易了斷?息子那賤人死了三十多年,肉身都化作了白骨,節誠大人卻還是對她念念不忘,心底裡依舊存留著愛戀的心思,受到她的感召,犧牲一部分生魂,伴隨著她而去,豈不是因果難斷,愛與難捨麼?哈哈……枉我陪伴他多年,為他生下了這兩個蠢貨,撫養至今,依舊不能消弭他心中的那等愛欲!”

望舒見桂子面目猙獰,神情之中隱藏著怨恨,一時也是想起靈均老道曾經唸叨過的幾句話語,轉述給她道:“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節誠大人對息子夫人的心念,或許是愛欲,或許是愧疚,或許是老來多思,或許是難忘往事,始終不曾徹底隨她而去。息子夫人已經得到解脫,桂子夫人難道還要繼續沉淪麼?”

桂子聞言沉默,臉上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些許,口中不斷重複著“一往而深”的話語,眼窩裡也是湧出兩行熱淚,劃過皺紋堆壘的眼角,隱沒在已經稀疏的銀髮之中。

片刻之後,桂子才嘆了口氣,輕聲道:“你說愧疚,是已經知道那件事情了麼?”

望舒搖搖頭,說道:“乃是道滿大人所言,說若是節誠大人對息子之事一無所知,以夫人的手段,不可能將其實現。死者的話語,乃是執念的外顯,其記憶做不得準,話語也不能當真。”

桂子愣愣看著木質屋頂,好半天才說道:“蘆屋道滿大人,不愧有‘寄居人心的蛆蟲’之稱……當年之事,原本節誠與息子相好,我是不反對的。始終對於我這樣的女人來說,有婦德而包容,是很重要的……只是息子對節誠的心思,原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般單純,族人曾在無意之中,撞破了息子與外人往來的訊息……”

望舒點頭,不發表看法,始終這是服部一族的家事,他只是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還給服部節誠一個人情,至於其他的一切種種,他並不是很關心,也不想干涉。而誠次郎則是聞言一震,小心問道:“母親大人,你的意思是說,息子阿姨真的與外人有接觸麼?”

桂子很無奈地看了誠次郎一眼,說道:“自是如此!得到族人的通報之後,我帶人趁夜拿下了息子,以及那個被她藏在自己家中的男人,一番逼問之後,才曉得那男人原來是個落魄的陰陽師,進京尋求出頭的機會,奈何賀茂忠行覺得他心底有私,將他趕了出來。息子這賤人,見到外來的男人便管不住嘴,洩露了族中機密給他,兩人才有合謀,打算偷走族中的典籍,遠走高飛!”

聽到這裡,望舒也是忍不住問道:“是有關五行遁術的部分麼?”卻是他現在一心二用,同時已經聽見了服部節誠說起五行遁術的來源,再聽這邊還有這等事情,一時擔心這典籍早已洩露,卻是很有一番麻煩了。

桂子不曉得望舒與服部節誠的對話,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錯,不單是唐國傳來的法術,那人甚至想要連我一族秘傳的諸多錘鍊之法都偷走,息子那賤人起先還隱瞞,直到被我用燭火燒爛了臉才肯鬆口,原來她那些日子,都不住從節誠口中套取典籍收藏的地點,打算竊取……”

聽到這裡,望舒也就稍稍放心,從桂子的話語中,他已經知道息子的舉動只怕還沒有落實,就已經服部一族識破,既然桂子連息子都殺了,作為外人的那個陰陽師,自然也是難逃一死。

果然,就聽桂子繼續道:“這件事情,牽涉到整個服部一族的生死存亡,一旦族中典籍洩露,被人學去了秘術還是小事,暴露了我一族隱匿三百餘載的苦功才是要緊。誠節那個傢伙,最受不得女人的枕邊風,差點釀成大禍,自然是不能被牽扯進來,我便替他殺了息子和那男人,將他兩人的屍首沉入河中,隨後又找了各種理由,處死了當時參與這件事情的眾人。到如今,只有我和節誠兩人曉得此事,而經歷了一切的,便只剩下我了!”

望舒和誠次郎都是有些沉默,卻是桂子這般舉動,著實狠毒非常,以一個女子的心性和身份來說,能夠做到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

桂子看著他兩人這般,也是慘慘笑了笑,嘆氣道:“果然這件事情,是一直壓在我心頭的;今天說出來,倒是整個人都覺得舒爽了。誠次郎,為娘的狠毒,你是見識到了,你若是不願意認我,我也無話可說!人生在世,只求自己心安,你母親我,問心無愧!”

誠次郎很是沉默了許久,隨即才低聲道:“母親大人,我想來愚不可及,不懂得許多事情背後的道理。不過,這些年來,母親大人對我的關懷,我就算再蠢,也是清楚知道的。逝者已矣,活人還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緣分才是……”

桂子聽到這裡,已經是淚流滿面,一時點頭,虛弱道:“罷了,為娘的說你,始終還是愛你,你能這麼像,顯然還不算蠢到家!望舒仙人,多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今日之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望舒看桂子這樣,也就點頭,心中十分復雜,又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總算,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就此揭過,自己能夠為服部節誠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今後再有其他,就要看他服部一族的緣分了。

一時間,望舒起身告辭,桂子經歷今日,也是十分疲憊,就叫誠次郎送望舒離開。誠次郎自是與望舒一道出門,臨分別時,才小聲問道:“望舒仙人,這件事情,你是怎麼看的?”

望舒看著誠次郎,一時心緒複雜,好半天嘆氣道:“死人的話不可信,活人的話就更不可信了。說過去,就是過去,你不用管事情真相如何,就忘了它吧!”

說著話,望舒的這道投影直接消弭在月光中,只留下誠次郎呆呆站在原地,思忖良久。

[*] 湯顯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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