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子的靈魂和骨骸灰飛煙滅,漫天的浮游蟲也就一時落地死亡,而服部節誠生魂所化生的一眾螢火蟲,則是逐漸熄滅,消弭在空氣之中。誠次郎扶起狀若癲狂,不住喃喃自語的母親,將其背在身上,默默跟在蘆屋道滿和望舒的身後,朝著村子中走去。

望舒看著這等場景,心中也是很有些感觸,又是嘆息,以心傳心道:“道滿大人,服部節誠大人身為家主,掌握村子裡一切的權力,桂子夫人竟然還能做出這般瘋狂的事情,這就是人心的恐怖,嫉妒的力量麼?”

蘆屋道滿看了一眼望舒,傳音道:“你連死人的話都信,莫不是跟那愣頭青一般?沒有服部節誠的默許,他妻子有什麼本事驅使族人辦事,又如何在殺死息子之後叫眾人閉嘴?陰靈的記憶和話語,是一點都不能相信的,他們的執念之中,只有對自己最有利的部分……說什麼人心的恐怖,恐怖的,不是你面前的活人麼?”

望舒聞言一愣,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卻也知道蘆屋道滿把握人心,自是看問題更加通透徹底,此事若是從他口中說出,只怕真相就要與息子的陰魂所說不同,卻是愈發叫他心中煩悶了。

蘆屋道滿看看望舒,輕聲道:“此事與你我無關,也不必說起,反而徒惹麻煩。”

望舒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不多時,眾人就回到了先前的那座屋舍中。對於桂子先前偷偷摸摸出去,這會兒又被誠次郎背回來的情況,所有人都沒有多說什麼,卻是就在剛才,服部節誠大人已經甦醒過來,身上的潰爛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結痂癒合,整個人除了精神狀態十分萎靡之外,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先前籠罩在整個村子裡,可能發生的奪權陰謀已經煙消雲散,誠次郎依舊是他們的少主,不容挑釁。

安排下人將桂子抬回自己房中休息,誠次郎領著蘆屋道滿和望舒來到了自己的父親病榻邊上,就見服部節誠已經睜開了雙眼,正在一名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實的中年男子服侍下喝著稀粥,見了三人進來,服部節誠一時掙扎著起身,虛弱道:“我先前怎麼了?我似乎夢見了故人……”

蘆屋道滿的聲音在望舒和誠次郎的耳邊響起道:“節誠大人的那部分生魂,已經隨著息子夫人一併離開了;這兩日間他的記憶,也已經徹底消失。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吧!”

誠次郎聽得道滿這般說,也就上前跪坐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恭敬道:“父親昨日受到了妖鬼的詛咒,已經昏迷一整天了。多虧這位蘆屋道滿大人,以及他的同伴望舒大人,才破除了詛咒,挽回了父親。”

服部節誠微微點頭,抬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蘆屋道滿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蘆屋道滿大人麼?秦道滿大人,你我兩族,已經三百年不曾來往了。想不到今日……咳咳咳……”

蘆屋道滿對於對方知道自己底細一事,並不覺得奇怪,原是他們這一族,向來擅長收集諸多訊息,自己原是秦氏之人,本來也就不是十分隱秘之事,許多人都知曉,也不奇怪對方知道,便點頭道:“你族避世三百多年,若非這一次誠次郎找到我,我還不曉得你們在此。”

服部節誠又是一陣猛咳,原是生魂失去一部分,對於自身的健康也有著極大的影響。在中原之地,法理比扶桑完整,也更嚴苛,像是這樣凡人靈魂分裂,出竅遊蕩一事,望舒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如何幫忙,便也先聽著道滿與服部節誠說話。實在不行,自己這裡還有些固本培元的丹藥,必要時候拿出來,可以作為一點見面禮。

聽道滿說是誠次郎找到他的,服部節誠的臉上也是多少有了些欣慰,道:“這小子,一直都是比較蠢直的,想得到去尋道滿大人,也算是他這次難得動了腦子。這位望舒大人,是道滿大人的弟子麼?”

蘆屋道滿看了看尷尬的誠次郎,有轉頭看了看望舒,這才說道:“要是別人問,我就大言不慚,說他是我弟子了。不過你我都是一般身份,我也不便瞞你。這位望舒大人,乃是從唐國渡海而來,活過了三百年歲月的仙人。此番前來,是要探尋一千年前,唐國仙人徐福之事的,你有線索麼?”

望舒正奇怪道滿今天怎麼這麼坦誠,一時就看見服部節誠在聽見“徐福”二字之後,眼中閃過了一絲光芒,頓時也是一驚,暗道莫不是此人曉得連扶桑的神祈都不知曉的隱秘,知道徐福的下落?

服部節誠仔細看了望舒片刻,這才輕輕嘆了口氣道:“是了。兩位既然救了我的性命,我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是。大郎,次郎,你們先退下……”

誠次郎與服侍他父親的大哥對視一眼,倍覺無奈,只得起身退去,卻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原是這位服部節誠,乃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一旦他決定的事情,就容不得旁人置喙。既然他願意與危險的蘆屋道滿單獨相處,兄弟兩人也是不敢違逆,只得離開。

見到兩個兒子離開,服部節誠才苦笑著說道:“我族避世三百餘載,不與外人往來,血親之間通婚,卻是生下了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咳咳……也不知我這一族,還能堅持多久……”

望舒看他一個老人,已經死了一半,也是倍覺可憐,便輕聲說道:“若是一千年後,這片天地還不曾毀滅,那麼你服部一族,就能繼續延綿一千年。”卻是望舒在模糊的時光長河之中,以“服部”姓氏作為線索,遙遙看去,刻意無視兩百年後的天地浩劫,就見得服部一族,在整個扶桑的歷史長河之中,佔據了極大的一部分,福緣十分綿長。

服部節誠聽得望舒這般說,眼中一時燃起希望,道:“既然仙人這麼說,我心裡便安定許多了。看道滿大人的樣子,望舒仙人的神通,很是不同尋常。即如此,我便將我所知道的那部分秘事,說與兩位聽聽,道滿大人你,或許都是第一次曉得呢!”

蘆屋道滿微微點頭,不作爭辯,靜候佳音,就聽得服部節誠喘了幾口大氣,這才凝聚心力說道:“我之一族,乃是三百餘年前,侍奉在聖德太子麾下,專門在暗處做事的,與道滿大人的秦氏一族,分屬明暗。而我等為聖德太子所做的,並不僅僅是暗殺刺探一類,也有收集民間秘事,記入宮廷檔案的部分。”

說著話,服部節誠的眼中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被點燃,情緒愈發激烈,似乎是想起了先祖往日的榮光,難以自持。好半天,他才平復,繼續道:“在諸多只流傳與口舌,不記錄於文字的秘事之中,我等曾經聽聞,在藤原京下方,埋藏著一位名叫‘徐福’的仙人的古墳,乃是整個扶桑氣數的中心,藏有一切天地起源的奧秘。守護古墳的,便是當時與蘇我氏爭奪教派正統的物部氏一族。”

聽到這裡,蘆屋道滿的臉上也是有了些情緒波動,看在望舒眼中,便曉得這段歷史裡,除了徐福的部分是秘事之外,其餘道滿也是曉得的。

服部節誠看著道滿的臉色,一時慘笑道:“蘇我氏信仰佛教,物部氏守衛神道;最終蘇我氏獲勝,物部氏滅族。一眾神道和陰陽道之人,只有道滿大人的秦氏一支,因為支援聖德太子,才被以‘流放’的名義保護起來;其餘一眾神道信徒,都是被剝奪了修行陰陽術的權力,退守伊勢國看守神宮……”

蘆屋道滿很不願意聽見這等歷史,搖了搖頭,道:“我知道的事情,你就不用說了,只說那位仙人的古墳就好!”

服部節誠笑了笑,說道:“好吧……當時我族先輩,探聽到這等訊息,自然急忙上秉太子知曉。沒想到太子因為擔心此事洩露出去,使得神道翻身,天下大亂,故而下令禁止談論此事,銷燬了一切的典籍,勒令我族永遠閉嘴,不得說起此事……當然,隨著物部氏滅族,這個秘密也就永遠被抹消了去;即是曉得此事,也難以夷平整個藤原京,找不到古墳的所在……事到如今,此事除了我一族的家主,代代口耳相傳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再沒有任何一人知曉了……”

這個訊息,對於望舒來說,實在是令人振奮,若非此時此刻,無論是蘆屋道滿,還是服部節誠的臉色,都不太好,望舒簡直是要跳起來歡呼幾聲,卻是終於得到了有關徐福的,確切的訊息。繼陰康的信物之後,這兩天以來的歡喜,實在是一個接著一個,著實叫人開懷。

望舒的心情變化,瞞不過兩個老狐狸的眼神,他兩人都是對視一眼,彼此心中都是感到十分無奈。從他們兩人的內心中來說,都是不願意承認徐福的存在,卻是他們都曾經從不同渠道聽說過,整個扶桑都是徐福創造的這等傳聞。這種事情,對於扶桑本土人是一個打擊,打擊了他們的信仰和歷史,卻又叫他們無話可說,原是現在在場的三人,誰都不是那種閉目塞聽之輩,面對事實,他們還是知道承認,又是不得不嘆了口氣。

一時間,服部節誠也是感慨道:“此事原本只是傳說,不過如今望舒仙人找上門來,只怕也很有可信度了。想不到我這等垂死之軀,還能在瞑目之前,解開困擾了先輩三百多年的疑惑,就算是不能親眼看見,親自證實,也能夠安心成佛了……”

望舒聞言一笑,說道:“此事你的確可能不能親自證實了,不過現在說死,未免太早了一些。單單這個訊息,我便該好好謝你。看來你服部氏屹立不滅,其中還有與我的因緣!”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