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蘆屋道滿和八百比丘尼都是對望舒的敏銳感慨不已,又聽得八百比丘尼說道:“便是望舒大人理解的那樣。我在最初的時候,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最尋常的一個,直到遇上了陰康大人,得到他賜予人魚肉,自身得了長生,才逐漸開始思考這些,不知道不會死的我,存在於世間到底有什麼意義。或許是瀰漫了數十年,我才聞得一位唐國來的僧人說法,一時頓悟,成為比丘尼,從佛法之中,尋求自身存在的意義……”

望舒聞言一愣,卻不料這“八百比丘尼”的稱呼,原來不是空指,而是面前這個女子,的確是篤信佛法的比丘尼。一旦想通了這一點,望舒也就多少明白了一些,出言道:“這麼說來,八百比丘尼你所修行的,便是歡喜禪了?”

八百比丘尼不料望舒這般見識廣博,一時微笑點頭道:“不錯,我所修行的,便是佛道之中的歡喜禪。世人都說我靠著出賣身子來維生,卻不知這原是我修行的方式,我並非出賣自己,而是以自己的身子作為佈施,施捨給芸芸眾生,從而與他們結緣,進而保持了自身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才在三百年的時光之中,不曾迷失自我,成為妖鬼一類……”

望舒聽得咋舌,卻是沒有想到,八百比丘尼的舉動還有這等深意。也是在中原大地之上,也有僧人修行歡喜禪法門,只可惜他們自身修行不夠,便是呂道長所謂的“修性不修命”,卻是莫說長生,就是長壽的都沒有幾個,極容易沉溺色相之中,難以自拔,最終殞命,到死也不曾悟出什麼禪理來。

反而是八百比丘尼這樣,自身已經沒有了慾望,又是壽命悠長到叫妖鬼都咋舌,才能從另一個無損於自身的角度,來擯棄一切慾望地修行歡喜禪。或許當年那位僧人,正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才指點她反其道而行之,從自身沒有的東西著手,來感悟佛法禪意,卻是真幫助她這三百年來,成功了維繫了自身的尋在,甚至還在漫長的歲月中,得到了某些異能,有了些許干涉世界的力量。

又聽那八百比丘尼自嘲一笑,說道:“我作為常人之時,並沒有覺得生命的美好;在得到長生,永遠不可能失去生命之後,才體會到了這等妙處。只可惜現在的我,既不能死去,也就不能或者,修行這等法門,或許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畢竟,我自身不會化身妖鬼,卻成了孕育妖鬼的母體,每隔三十年,就要將自己最為醜陋的一面展現在某些大人面前,尋求他們的幫助……”

望舒聞言,疑惑看向蘆屋道滿,就見道滿臉上帶著尷尬神色,小聲說道:“男人留在八百比丘尼體內的東西,每三十年就需要攘除一次,否則以她不能延續生命的體質,那東西遲早會化身為妖鬼,將她吞噬……上一次,似乎是清明那小子幫她舉行的儀式……”

聽到這裡,望舒徹底明白,先前的一切疑惑,這會兒也徹底弄清。原來八百比丘尼與他一樣,的確是不需要透過繁衍後代來延續自己生命的,故而違背自身情況的舉動,就會給她帶來一些麻煩。或許,這正是佛法之中的真諦,要這個得到了不屬於自己東西的女子,在漫長的生命中付出代價,教她看得更加清楚,從而先破後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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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正想用自己很是淺薄的佛家道理,勸慰八百比丘尼些許,一時就聽見她嘆氣道:“若是色道成教,我或許就能立地成佛……若是不能,那麼就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解脫……”

這句話說出來,聽得一旁的望舒和道滿都是心中有些悽悽,也曉得八百比丘尼的長生,原本不是靠著自身的修煉獲得,得到這種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自是要付出代價的,卻是叫望舒一時間都是開口道:“看起來……陰康卻是好心辦了壞事……若是我能找到他,定會向他問清楚那人魚肉的種種,尋一個法子出來,幫你擺脫這種困境……”

八百比丘尼稍稍起身,朝望舒行禮,說道:“望舒大人,此事原不怪陰康大人的……是我自己當年畏懼衰老,貪圖容顏長存,才與他達成了這等協議,交換了人魚肉來……若是我的預言不錯,估計幾年之內,我就能夠得到解脫,不麻煩望舒大人奔走……”

望舒還沒說話,那邊的蘆屋道滿就是一時驚叫出聲道:“你預言到了自己的解脫?照你這種情況,除非是以高深的陰陽術直接奪走你的性命,還不能叫你逗留人間,才能幫助你結束漫長生命的同時,不至於自身化作妖鬼……這樣的辦法……難不成,是泰山府君祭麼?”

八百比丘尼點了點頭,輕嘆道:“忠行大人在時,就說道滿大人乃是天下最強大的陰陽師,果然以你的見識,是擔得起這一句的……我原以為,整個大和,只有晴明大人懂得這種法門,卻不料道滿大人,竟然也是知曉……不知……”

蘆屋道滿見八百比丘尼看向自己,連忙擺手道:“我沒有值得珍視的人,也不能施展泰山府君祭。若是單純奪取你的性命,在不考慮晴明的前提下其實不難;可是要叫你徹底解脫,不留下精神化作妖鬼,卻只有泰山府君祭才能做到……”

望舒聽著兩人之間的對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卻是這泰山府君,望舒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卻不曉得有什麼儀式,能夠用來解脫八百比丘尼現在的情況。而且從一開始,望舒就沒打算透過奪取八百比丘尼生命的方式來幫助她,而是想要順應她的心願,解除人魚肉對她的作用,叫她能夠順利走完一生,迎來一個人類應該有的結果。

一時間,望舒也是向蘆屋道滿請教,所謂“泰山府君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儀式。

蘆屋道滿看了看八百比丘尼,見她沒有糾纏自己的意思,這才緩緩開口道:“所謂泰山府君祭,乃是我陰陽道之中,一種以命換命的法門,透過陰陽道儀式,召喚來泰山府君的力量,用現世之人的生命,換取往生者的復活……這種儀式,我和晴明都有能力施展,但從來不曾真正的使用過。若是透過這種法門,以八百比丘尼作為祭品,就能夠在復活別人的同時,讓她被泰山府君的力量帶走,徹底得到解脫,也是一種迂迴的,將死亡還給她的辦法……”

望舒聽到這裡,也就多少明白了這門儀式的作用,心裡卻是還在疑惑,原是這種與神明做交換的儀式,本身危險非常不說,還不太符合天地之間的規矩。畢竟照理來說,泰山府君所象徵的力量,在扶桑也就是“死亡”的,只有在有人死去的時候,才會降臨。按照這種辦法,卻是用一個人的性命,換來了死亡之力的兩次降臨,似乎是一種對於法理的愚弄,違背了等價交換的原則,照理來說,作法的陰陽師,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是。

畢竟,在中原大地上,號稱五嶽之巔,泰山府君嫡系的泰山一門,也只能藉助部分泰山府君的力量,並不能實現這種起死回生的交換。

不過扶桑畢竟不是中原,天地之間的法理遠遠沒有中原之地完善,說不定在最開始的法理之中,的確是有關這部分的漏洞存在,使得陰陽師能夠透過付出代價,欺騙神明的力量降臨。看道滿的樣子,舉行這種儀式的代價似乎還挺大,非要是自己著實珍視的人,才叫他們願意舉行泰山府君祭……

想到這裡,望舒忽然渾身一個哆嗦,驟然想起,能夠叫安倍晴明珍視,並為之付出代價,舉行泰山府君祭的人物,除了源博雅,恐怕再沒有其他人了。照這麼說,八百比丘尼所預言到的,根本就是源博雅的死劫,卻是她一直不曾說出,也沒有試圖避免,看樣子,她為了能夠得到解脫,已經是很豁得出去了。

八百比丘尼畢竟是活了三百年的存在,一看見望舒的神情變化,便也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一時說道:“此事原不是什麼隱秘,晴明大人自己也是知曉的。只是將來的那一場浩劫,就是晴明大人自己,也不能扭轉分毫,一切都是註定,我也才以此為代價,冒昧請求晴明大人為我舉行泰山府君祭……”

三人都是沉默了片刻,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此事的確是不能避免。八百比丘尼和望舒都是有著預言能力的,雖然兩人的預言能力有層次上的不同,可是對於這一件事情,看法卻是十分一致,已經在無窮可能的未來中,看見絲絲縷縷的因果,最終纏繞出了同一個結果,就算是消弭了其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改變最後要發生的事情;至於蘆屋道滿,他的預言之術主要是靠著推算,尚不曾算到那一步,不過以他對八百比丘尼能力的理解,也是知道此事已經無法改變。

畢竟,這件事情只要還有一絲一毫扭轉的機緣,只怕八百比丘尼都不會說出,無論如何都要叫自己成為此事中唯一的犧牲者,得到解脫,才能甘心。她現在說出來,完全就是沒有了任何顧慮,已經不再避諱任何事情,是一種絕然,也是一種叫人看著心疼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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