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吞童子端著他那個天靈蓋做成的酒盞,正在饒有興致地看著一眾妖鬼們醜態百出。原是對於他這樣的存在來說,這群妖鬼表現得越瘋狂,越醜陋,越不堪,越是叫他心中歡喜不已。事實上,這天地之間,除了源博雅那超越了種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規則的音樂之美以外,妖鬼們本身還是喜歡一眾醜陋的東西,更為符合他們的本性。

聽聞得望舒開口詢問,朱吞童子也是一時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好生看了他半天,見望舒臉上的神情真誠而不作偽,這才苦笑道:“唐國來的仙人啊,你實在太高估了我的壽命和見識。千餘年前,這片大地上,還沒有我們這群妖鬼,我對當時的事情一無所知;就算是三百年前的事情,我曉得的也不多。當時的我,不過是大江山上一個尋常的妖鬼而已,平安京也還不曾建成;要到平安京建成的時候,我因與朱雀大街及朱雀門接下緣分,才在凡人中有了聲望,靠著吞食他們的恐懼,才有了今日的我。”

說話間,朱吞童子也是朝蘆屋道滿看了一眼,著實不滿,卻是道滿先前沒有將詳細情況與望舒說清楚,才叫望舒在這個場合向他發問,搞得他頗有些為難。見道滿毫不在意,只忙著飲酒,朱吞童子也是嘆氣道:“作為我‘自身’,所能記得的事情,也大多都是在平安京建成以後的。那之前的事情,在我的腦海之中,就像是一場很不清楚的夢境一般。望舒仙人,很抱歉,我幫不上你。”

望舒聞言,一時也才想起來,自己面前的這位朱吞童子,雖然是一位在扶桑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修為高明,卻不是像委蛇他們那樣一點一點積累的力量,自身存在的時間還不算太長,自己拿這種事情問他,確實是有些不太妥當。

尷尬笑了笑,望舒正想與朱吞童子說些場面話遮過這一節,就聽得朱吞童子身後的茨木童子一時冷冷開口道:“今日早些時候,我感覺八百比丘尼與幾個很討厭的陰陽師混在一起。仙人既然見到了蘆屋道滿,就應該見到了那女人才對。三百年前,是她親手從千年狐狸手中接過的人魚肉,仙人要問,為什麼不問她呢?”

朱吞童子的聲音,就是如他幻化出來的相貌一般,乃是少年童子音色;而茨木童子的聲音,卻是要老成許多,要是不看他的臉,幾乎會認為這是年老之人的話語,一時也叫望舒稍稍有些發愣。不過對於茨木童子的建議,望舒自己也是表示十分無奈,卻是當時有三位高明卓絕的大陰陽師在場,因為當時自己與他們還算不上認識,不敢問得太細,生怕給陰康惹來麻煩。到得後來,望舒與蘆屋道滿稍微熟悉一點之後,也想過去找八百比丘尼問個清楚,又是心神掃射之下,發現她並不在平安京中,也是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望舒突然想起,在場的諸多妖鬼,個個都是不在現世存在的,活動也靈活,耳目也眾多,便直接向朱吞童子問道:“朱吞童子大人,那麼可否請你,幫我打聽下八百比丘尼的下落?”

朱吞童子點點頭,也知道這種事情不算是太困難。早些年的時候,八百比丘尼曾經靠著自己的預言能力,給妖鬼們打算加害的物件提醒;要不是因為她與安倍晴明走得比較近,妖鬼們早就動手對付她了。饒是如此,這位壽命遠超凡人,甚至遠超一般妖鬼的女子,動向還是受到很多妖鬼的注意,就算是不能將其除去,至少能夠避著她一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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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咳了兩聲,見一眾妖鬼依舊沉迷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尬舞,朱吞童子臉上也是有些掛不住,不得不拿出權威來,一時間額頭上隱隱約約有許多犄角冒出,嘴裡也開始噴火,開口吼道:“望舒仙人問你們,誰知道八百比丘尼的下落?”

一瞬間,所有的妖鬼都像是被冰凍住一般,身子再也不能活動,好半天才松和下來,便有一名周身皮膚皸裂,隱隱流淌的血水的矮個子妖鬼嘿嘿一笑,一蹬腿跳到了蘆屋道滿和望舒面前的條案之上,一絲不掛的下半部分直接對這道滿的臉,嘴裡卻是噴著酒氣說道:“那女人的下落,我曉得!只是不知道,仙人打算用什麼來跟我交換這個訊息?”

也不知那妖鬼是酒喝得太多,還是故意噁心道滿,卻是那東西對著道滿的臉不住晃動,一時間也是叫蘆屋道滿臉上露出一絲怒意,隨即便是喉嚨中傳來一陣恐怖的聲音,緊接著“呸”地一口,就將好大一口口水吐到了那妖鬼的頭上。

那妖鬼正打算發火,卻是發現自己的身子竟然一時間徹底消失了,只留下偌大一個頭顱擺在桌子上,斷口處既沒有血液流出,也不感覺到疼痛,就像是自己從來不曾有過身子一般,卻是手腳身軀,連著先前故意對著道滿那玩意兒,都憑空消失了。

這時候,妖鬼才聽見蘆屋道滿緩緩開口道:“就拿你的身子,交換這個訊息,你看可好?”

沒了脖子,這妖鬼想要抬頭瞪道滿都做不到,蘆屋道滿倒是十分友好,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兩根木枝,當做筷子,其中夾著一塊皸裂的肉塊,湊到這妖鬼眼前。仔細一看,正是那妖鬼的身子,又是依舊鮮活,手腳亂動,只是要比先前小了不少,也不知道蘆屋道滿到底是用了何等法術。

望舒乃是中原道門的高徒,本身的法力和見識都是著實不俗,卻也從來沒有見過蘆屋道滿這樣的手段,一時間看得好笑,也沒出聲。那妖鬼一時不察,著了蘆屋道滿的道道,心中也是著實著急,一時開口叫嚷起來,引來別的妖鬼關注,又是誰都沒有幫他說話,只是不斷嘲笑他這個只有頭顱的可笑樣子。

場中一時混亂,朱吞童子的臉上卻是有些不好看,想到這裡明明是自己的地盤,那妖鬼也的確是自己的手下,雖然說先前他對道滿的確是有些挑釁,可是道滿這樣出手,還是叫他這位大江山之主有些下不來臺,一時也是說道:“對於比你強大的對手,你要懂得尊重。道滿大人,還請你把這傢伙的身子還給他吧!”

這話聽起來是在訓斥那不知深淺的妖鬼,其實也有一絲對道滿的威脅在其中。可蘆屋道滿不愧是平安一朝的陰陽師中,脾氣秉性最為惡劣的一個,就見他聽聞朱吞童子的話語,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是怪笑了兩聲,這才說道:“朱吞童子大人,這傢伙要我拿出交換訊息的代價哩……我已經說了,要用他的身子與他交換。按照你們的規矩,這身子現在是拿在我的手裡,那就是歸屬於我,我用它作為交換,應該沒有問題罷?”

朱吞童子狠狠瞪了一眼蘆屋道滿,又見他旁邊的望舒滿臉興趣地看著這等情況,一時也是嘆氣道:“既然如此……你便將那女人的訊息,告訴道滿大人罷!”

那妖鬼也曉得蘆屋道滿的厲害,原本還想著今日乃是難得的機會,自己藉著酒醉,或許可以給蘆屋道滿一個難堪,誰想到這老小子這麼不守規矩,說動手就動手,又是法術實在要比自己強,自己明明曉得他變走自己身子的咒語,卻不能將其奪回,又是朱吞童子今日,似乎是心情極好,不願意為這點小事與蘆屋道滿爭執,便也著實無奈,低眉順眼地說道:“是……我今日在北桑田郡,曾經見過那個女人現身,暗中聽她說話,似乎是平安京中將有變化,她專門出來避一避的……”

這妖鬼所說的“北桑田郡”,正好就是在大江山所處的丹波國之中,離此倒是不遠。道滿聽到這話,也是嘿嘿笑笑,依照先前的約定,伸手將那妖鬼頭顱之上,自己吐上去的口水擦乾,最後重重一掌,打在那妖鬼額頭上。隨即就見那妖鬼一聲慘叫,從條案上摔了下去,再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已經好端端地長在頭顱下面了。

朱吞童子聽得妖鬼所說,一時間也是若有所思道:“說起來平安京的變化……道滿大人,今天藤原家宅子的那股邪氣,是不是你弄出來的?”

蘆屋道滿嘿嘿一笑,看著朱吞童子的眼睛,說道:“朱吞童子大人喲,大江山的主宰!藤原家那股黑暗的氣息,是不是也叫你蠢蠢欲動,想要染指呢?今日之後,整個平安京的大門都已經向你們徹底敞開,就算是沒有人心的吸引,只要藤原兼通大人在世一日,你們都可以無視白天黑夜,隨意在平安京往來了呀!”

朱吞童子似乎很不喜歡別人答非所問,這下子又是重複道:“我問你的是,那事是不是你幹的!”

蘆屋道滿點點頭,道:“準確地說,是在望舒仙人的幫助下,我道滿才能做到這般的。怎麼樣,大江山的妖鬼們,是不是對我充滿了感激?嘿嘿……平安京裡,那黑乎乎,熱騰騰的人心,正在向你們招手哩!”

朱吞童子一時看向望舒,卻是沒有想到,原來白日裡的事情,與這位仙人竟然也有關係。若是如此,倒是叫他不好多說什麼。原是平安京的百鬼夜行,不是每一日都會出現,平時受到天一神的限制,他們並不能恣意在城中亂來。

如今蘆屋道滿作祟,引起平安京中的黑暗蘊積,妖鬼們自然是更加如魚得水些,卻也更容易惹出禍事,招來陰陽寮的鎮壓。也不知道道滿此舉,究竟是為了幫他們還是害他們,或許只是單純地覺得有趣,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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