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眾妖鬼的身形,一時間發生變化。就在望舒瞠目結舌,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的表情中,先前在肩頭上扛著朱吞童子的那名高大男性妖鬼,一時間身形也是驟然縮小,隨即在一陣濃霧之中,變化成一個外表與朱吞童子年紀相仿,俊俏處也相差不多,只是看上去更加冷峻些,頭上長了一隻奇怪獨角的童子。

這名童子一時走上前來,來到望舒和蘆屋道滿面前,伸手一比,要領著兩人進屋落座,卻是一句話也沒有。望舒正處於震驚之中,實在想不到先前那個只在腰間圍了一塊白布的粗魯妖鬼,竟然會變化成這般俊俏少年模樣,就聽得蘆屋道滿一時嘿嘿笑道,拉著他朝裡走去,同時低聲說道:“這位是朱吞童子大人的弟子,喚作茨木童子的,乃是這大江山的二號人物……嘿嘿……就是不怎麼喜歡說話,不如朱吞童子那般巧言令色……”

望舒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實在有些理不清現在的情況,又是因為自己已經收了神通,不好在看著茨木童子到底是個什麼狀態,不曉得先前那粗魯壯漢的模樣是他的真身,還是面前這等冷峻少年才是他的本體。不過轉念一想,望舒也就釋然,想起先前朱吞童子與蘆屋道滿說話之時,也曾顯露出不像是尋常人類的模樣,應該對於這些妖鬼來說,變化相貌也不是那般困難吧……

只是這位茨木童子,能夠自毀形象,化作高大妖鬼,肩上扛著朱吞童子,看起來兩人只見的師徒情誼,的確是要比望舒和靈均老道之間深厚許多。若是要叫望舒脫個光膀子背靈均老道,他是打死都不願意的,乃是就算是仙人,也要維持仙人的風度哩。

茨木童子對於蘆屋道滿的話語沒有任何表示,依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將兩人領到一個靠近朱吞童子正位的位置上,眼睜睜看著兩人落座,這才自己走到朱吞童子身後坐好,卻是由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看起來著實是冷酷得很了。

朱吞童子對此毫不在意,顯然是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彼此之間的脾性已經摸得很熟,便也直接招呼妖鬼們開始準備。

就見一名雖然變成人形,臉上卻是依舊只有一隻眼睛的妖鬼走到正中央,從口中掏出一團跳躍著的藍色火焰,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廳正中,隨即輕輕吹了口氣,就見著火焰一時燒得無比旺盛,一時間就將原本還有些昏暗的大廳照得通明,叫望舒不備間都是嚇了一跳,嘆道:“好傢伙,火苗九丈九,房高三丈三!”

蘆屋道滿嘿嘿笑了笑,這會子卻是做得頗有些端正,顯然是在道滿的心中,面前這一群妖鬼,特別是以朱吞童子為首的幾位,要比朝中重臣藤原兼通大人來得重要得多。好不容易受到妖鬼們的邀請,又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道滿也不想在禮數上,太過挑釁他們。

不多時,便看見有幾名著實矮小的妖鬼,奮力抬著幾張低矮的條案上前來,一一擺放在眾人面前,卻是著條案之上,已經盛放了諸多菜餚飯食,美酒一類。望舒定睛一看,一時歡喜,暗道雖然是妖鬼設宴,這宴席標準卻是要比藤原兼通的宴席高了不少,至少在他面前的條案上,擺放了不少烤肉和肉乾,看上去順眼多了。

蘆屋道滿低聲笑著,不懷好意地對望舒說道:“望舒仙人,你收了神通,可要小心些。傳聞之中,朱吞童子大人特別喜歡吞吃十幾歲的少女,豪飲她們的鮮血,割下她們的胸脯來下酒哩!”

望舒聞言一愣,隨即胸腹之中也是泛起了噁心,就聽得主桌之上的朱吞童子一時笑道:“仙人,請放心,莫要聽道滿大人胡言。此間肉食,都是山裡的野鹿一類,連牛羊和飛禽都沒有。乃是我多年之前,曾經在平安京中遇見過唐國的商人,曉得你們修仙之人的避諱,已經是吩咐下去了。”

望舒尷尬笑了笑,也是不曾想到這位朱吞童子這般有心,卻也正如道滿所說,活得太久,見識的確是要比尋常人多很多。像是道滿這樣的陰陽師,甚至不知道望舒所修行的法門;可是作為妖鬼的朱吞童子,卻是已經連道士們的飲食避諱都曉得並且牢記了。

一時間,朱吞童子也是舉起手中,用人顱骨天靈蓋磨成的酒碗,盛放著暗紅色酒水,朝著眾人說道:“今日飽足了博雅大人的音樂,又請得唐國仙人的駕臨,吾輩心中,十分歡喜。先飲一杯!喝!”

眾妖鬼盡皆舉杯,望舒則是先前被蘆屋道滿的一番話語說得有些噁心,又是在藤原兼通那裡,已經品嚐到了扶桑的酒水,實在是不喜歡這種味道,故而雖然面前放著的不是天靈蓋酒杯,而是精美的琉璃酒具,卻還是叫他一時間不敢嘗試那酒具之中的鮮紅色液體。

扶桑人釀酒的工藝,要比中原人還要落後一些,卻是他們的大部分酒水,都是灰白而粘稠的,乃是米酒釀造過程之中,釀造工藝和過濾水平不夠,所釀造出來的酒水,不單是酒味偏淡,而且還頗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和甜味。原是釀酒和釀醋的技術,只在少部分關鍵步驟有差別,稍稍把握不慎,酒水之中就會摻雜有酸醋的成分,味道大大變壞。

正因為如此,扶桑人飲酒並不是像中原人一般,用比較深的杯子作為酒具,而是選擇了小菜碟一般的酒碟,就是為了將酒水盛放在其中,儘量多與空氣發生接觸,散去些許酸味,才好小口品嚐其中的酒香和米香。

釀酒工藝和飲酒方式,原本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講究,總歸能夠將人喝醉就行。只是望舒的師父靈均老道,本人就是一個酒中的神仙,不單是釀造尋常米酒的技術十分高明,甚至還透過改良煉丹的方法,率先使用爐火和銅鍋來蒸餾酒漿,使得酒水味道更為純淨,烈度也要更高一些。這等手段,乃是李唐時期的中原人都不曾掌握的,可謂是領先於時代數百年。望舒喝慣了靈均老道的酒,實在是不能將扶桑的酒水與之類比,也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卻是一比之下,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朱吞童子一口吞下天靈蓋酒碟之中的酒水,一時見望舒對著條案為難,便也笑道:“唐國的仙人,我杯中的,的確是處子的鮮血;而你面前的,卻是從唐國渡海而來的葡萄酒漿。是百餘年前,空海和尚從唐國帶回,被我連著琉璃酒具一併偷出來的,請放心飲用吧!今日之宴,沒有酒水,可是不行的!”

望舒聞言,頓時松了口氣,也是明確地聞見了面前酒具之中的葡萄香氣,一時間心中十分感動,滿懷歉意地朝著朱吞童子舉杯,一時豪飲,朗聲道謝,才見得朱吞童子臉上露出欣慰笑容,兩人隔空又飲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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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美酒,即使是在中原之地也是十分罕見的,尋常只有達官貴族,皇帝的宮廷之眾才有,老百姓斷斷見不到,卻是中原人喝上一次,都要寫下“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詩句,也是其著實難得,喝一次值得大書特書的緣故。

當年扶桑於李唐往來之間,歷代的唐王為了彰顯自己的大國身份,對於空海和尚一眾遣唐使的賞賜,原就是十分豐盛的。然而即使是這等豐盛的賞賜之中,著葡萄酒和琉璃杯的數量也是著實不多,空海和尚供奉給當時的嵯峨天皇后不久,就被朱吞童子冒著被整個陰陽寮追殺的風險,潛入宮中將其盜出,叫當時的嵯峨天皇著實心痛了許久,卻也只有望舒面前這一樽,再無其他,彌足珍貴,已經顯示了朱吞童子的心意和大方。

蘆屋道滿此刻也是顯露出歡喜,這等葡萄美酒,近些年來他也只在安倍晴明那裡品嚐過一次,而且還是遠渡唐國之人帶回,私底下送給安倍晴明的,著實少見,又是對他的胃口。道滿一時之間,端起琉璃杯就是喝了個底朝天,末了還用手指,將粘在灰白紛亂鬍子上的酒水一一沾入口中,這才滿足長嘆,也是朝著朱吞童子感激一笑,顯示自己十分滿意。

朱吞童子作為妖鬼,能夠得到蘆屋道滿這樣惡劣的陰陽師的認可,一時間也是頗有成就感,頓時哈哈大笑,連飲幾杯,連帶著周圍的一眾妖鬼,都是飲下不少酒水,又是紛紛抓起面前,望舒實在不願意想象是什麼東西的白肉大口吞吃,一個個都是非常快活,也是暫且拋棄了之前於蘆屋道滿的恩怨情仇。

酒一喝多,就要壞事,卻是不多時,便有一名肥胖的妖鬼一時間醉意上頭,難以維持儀態,踉踉蹌蹌走到火堆邊上,一時間怪笑幾聲,顯露出肥碩無比的身形,不著寸縷,在火光搖曳之下開始舞動,周身的白肉宛若一道道浪濤一般,此起彼伏,胯下某處也是毫無遮擋,看得望舒眼珠子生疼,也不知是被火光刺傷了眼睛,還是被這妖鬼的舞蹈戳壞了雙目。

一時間,整個大廳之中噓聲四起,怪笑連連,又有各式各樣的妖鬼,或是獨腳,或是無數雙腳,或是身形詭異,或是根本就沒有身子,脖子直接連著大腿,紛紛上前,舞動不休,鍋碗瓢盆,石頭瓷器,一時間叫望舒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整個人尷尬非常,只得轉過頭去,不理他們,而是於朱吞童子說話道:“朱吞童子大人,我此番前來扶桑,原是有兩件要事要辦。其一,是有關千年前的唐國仙人徐福的蹤跡,其二,則是當年賜予八百比丘尼人魚肉的千年狐狸的下落。不知朱吞童子大人,可有什麼訊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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