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看著藤原兼通已經和鍋底一樣黑的臉色,蘆屋道滿滿意得嘿嘿直笑,又是不住伸出黢黑無比的指甲剔牙,坐姿也很不端正,打著飽嗝說道:“兼通大人,多謝款待啦!天色已晚,明月已經照亮了賀茂川的水面;我要領著望舒仙人,去見識這平安京中,凡人看不見的勝景了!就此告辭啦!”

望舒倒是不像道滿那般無禮,還是著實感謝藤原兼通的招待,又是好生與他告辭,還說了些寬心的話給他聽聽,教他放開心胸,多關心自身,少嫉妒兼家。做完了這些,望舒這才跟著道滿,兩人一前一後,身影從兼通的宅院之中消弭,直接離開。

藤原兼通看著兩位離去,心中這才放鬆些許,又是想起來什麼,連忙喊道:“道滿大人,別忘了你與我的約定哩!”

夜風中,傳來蘆屋道滿的聲音道:“高天原的神明作證,我忘不了!你若有事找我,可在刮西風的夜裡,將百餘枚寫有我名字的木牌拋入風中,大呼我的名號,我自會在三五日之內現身相見!”

道滿的聲音逐漸消散,藤原兼通也就放下心來,看著面前的杯盤狼藉,一時苦笑,又是不由自主想起了望舒最後勸他的幾句話語,一時若有所思,片刻之後卻又神情再度扭曲,又自開始低吟兼家的名字。

燭火中,藤原兼通的影子又開始扭曲出現變化。

整個平安京,作為扶桑大和的都城,其浩大與繁盛之處的確是不同凡響。可是這一入夜,整個城裡的街道上就再也沒有什麼行人在行走,只有偶爾一頂轎子或是一輛牛車飛快跑過,僕人手持著火把照亮道路,也沒有誰多看走在路上的蘆屋道滿和望舒兩人一眼,卻是當兩人不存在一般,叫望舒走在此間,只覺得莫名的冷清。

疑惑之下,望舒忍不住對蘆屋道滿問道:“道滿大人,這平安京中,有宵禁麼?”

蘆屋道滿正領著望舒朝某個方向走去,聽聞得望舒這般問話,也是隨意答道:“宵禁?你是說那種到了夜裡,就不許人出門的規矩?沒有……完全沒有,整個平安京裡,隨便你什麼時候,只要願意,都可以在大路之上行走。若是夜裡不許人出門,這京城只怕三五年就要荒廢下來了……你不見那些趕路的大人,都要去找自己相好的哩!”

望舒聞言臉紅,暗道這扶桑風俗,怎的比南詔某些走婚的民族還要開放?而且看那些轎子和牛車,趕路的那幾位大人似乎都是頗有些身份的,不像是尋常百姓。要是放在中原,這樣的人物在私生活上都還是比較檢點,就算是有什麼不在明媒正娶之內的相好,也不該像平安京這般明目張膽,看道滿的態度,似乎此事乃是人人皆知的。

卻是望舒初來乍到,還不曉得,平安一朝的男女之間,的確是存在著某種類似南詔某些民族走婚一樣的習慣,被稱之為“訪妻”的,尋常女子與男子並不住在一處,暮合而朝離,只要男方的財力和身體情況撐得住,要“訪”多少名“妻子”其實是沒有道德禮法約束的。

不過就算是有這種風俗,這平安京的夜晚也是顯得著實有些冷清,蘆屋道滿也曉得望舒問宵禁的意思,便也解釋道:“平安京中,妖鬼之事頻發,尋常普通百姓,夜裡是不敢出來的。你所見的幾位大人,身上多半是有靈驗的經文或是陰陽師的符咒保護,其中也有不少是出自我道滿之手。沒有經文符咒保護,要是夜裡出門遇上了百鬼夜行,就是必死無疑了。”

望舒聽得吃驚,暗道著平安京乃是一國都城,皇權所在,又有所謂的諸多神祈庇護,更有天皇那樣的大神子孫坐鎮,怎麼可能會允許道滿口中所謂的“百鬼夜行”這種情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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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望舒先前的觀察,著平安京因為周圍陣法鎮壓,的確是在氣數上有些不順,尋常很容易出現些許怪事,卻也不至於明目張膽到妖鬼在大街上行走而沒有人能夠將其鎮壓,搞得一城百姓人心惶惶的同時,這樣對於整個平安京的氣數,也是很不利的。

蘆屋道滿知道望舒的想法,卻也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領著他在諸多大路小路之間穿插行走,好半天也不曾有一個目的地。望舒正在好奇之中,忽然也是靈光一閃,想起先前蘆屋道滿所說,安倍晴明掌握的規避邪祟之法,眼下兩人走過的道路,似乎正是按照著河圖洛書之中的某種規律,在一個既定的目的地周圍兜圈子,以此來避開某種東西。

心中疑惑,望舒一時間也是朝著周遭看去。因著挨家挨戶,甚少有點著油燈蠟燭的,兩人周邊的一切,盡皆是籠罩在夜色之中。不過因著今日乃是滿月之夜,兩人從藤原兼通那裡出來的時候月亮便已經升起,藉助著皎潔的月光,望舒倒也能將周圍看得十分清楚,又是在月光之下,似乎有某種肉眼並不可見,但又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在大街小巷之中遊走移動,一時間叫望舒也是起了好奇之心。

凡人看不見的東西,某些是處於隱身狀態之下,某些是處於與凡人不同的維度之上,某些則是隱秘在更深層次的虛空之中。對於望舒來說,這些情況都不是問題,卻是只要他運轉法門,凝神於雙眼之上,他那一雙仙人之軀的眼睛,就足夠叫他看見大多數東西。這等法門,乃是修士入門的必修功課,否則連非人之物都看不見,修行過程之中遇上的麻煩就會很多。

一時間凝聚了眼光,朝著四下看去,望舒一時間也是生生嚇了一跳,卻是在他們的周圍,在此時的夜色之中,在整個平安京的每一條道路上,都充斥著一種莫名其妙,不斷扭曲,似是氣體,似是實質,似是陰魂,似是情緒,卻又什麼都不是的東西。卻見這些東西不斷翻滾著,扭曲著,變幻著自己的形態,以一種超出人類想象的方法,在不同的人眼中,呈現出不同的樣貌來。

原本這種低階弱小的氣息,對於望舒來說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就是他們全部聚集為一個整體,也不是望舒一刀的對手。只是這些東西存在的形態,以及他們在凡人眼中呈現自己不同外貌的方式,與上主那一張蘊含一切而又一無所有的臉,實在是太過相似,貌似是同樣一種存在,卻是叫望舒心中不斷打鼓,想到那上主來路不明,難不成會是從著扶桑跑出去的某種東西?

可是轉念一想,望舒又覺得事情似乎並不是這麼簡單。他現在所看見的這些東西,乃是在整個平安京內吞噬各種各樣的氣息,一切的生人呼吸和思想波動,甚至是日光月光,夜裡的微風露水,都是它們的吃食,卻是其本身實在是太過弱小,身邊路過一個凡人都能將其衝散,與上主那種一眼就能看死祖師的大能者相比起來,似乎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差距太大。

蘆屋道滿只看見望舒眼中神光一閃,隨即整個人便愣在了原地,便知道他看見了周圍的東西,一時間也是感慨道:“不愧是唐國來的仙人,果然是掌握著看見這些東西的辦法……你能看得見這些東西,便也是於我輩一般,能夠與這一片天地自然溝通了……怎麼樣,這些小東西,在唐國也有麼?”

望舒被蘆屋道滿的話語一時驚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時苦笑著回答道:“我之前並不曾見過與這些一摸一樣的,卻也見識過一位類似於這些的。只是我所見過的那一位,一個眼神就能叫我灰飛煙滅,與面前這些……精靈,比起來,似乎是有著很大的差距……”

蘆屋道滿聞言一震,卻是望舒的厲害,道滿雖然沒有完整地感受到,卻也多少曉得一些,若是望舒在那位面前都會被一眼看死,那道滿簡直是走到那一位面前的資格都沒有,卻是叫他心中多少有些驚懼。要不是曉得唐國來的仙人不會撒謊,道滿只怕會以為望舒現在實在吹牛。

一時間,道滿也是搖了搖頭,說道:“這些東西,是早於天之御中主神就存在於扶桑的精靈,可以說是一切神明的本體和起源,在感應到人類的願力之後,便會逐漸凝聚自身的神性,歷經漫長歲月,成為八百萬神祈之中的一員。你要說唐國有類似這樣的大能者,估計於這些東西並不一樣,卻是要凝聚那麼恐怖的力量,怕不是需要天底下所有的人類,從世界開闢那一日就祈禱至今,才能叫這種最原始,最根本也最弱小的精靈,成長為那麼恐怖的神明……”

望舒聽得道滿對這些東西十分瞭解,便也問道:“扶桑的神明,都是由這些東西變成的?”

道滿遲疑著點了點頭,說道:“可以這麼理解,不過……這麼說吧,唐國的神明,可以由凡人修行而成;而扶桑的神明,則都是代代相傳,最早可以追溯到扶桑誕生之前,天地一片虛無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們的神明,根源上都是從虛無中演化出來的,於這種最根本的精靈接近,當然,本質上,還是有些不同……”

望舒大概瞭解了道滿的意思,便也點了點頭,暗道照這麼說,上主應該不是從扶桑跑出去的,卻是扶桑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徐福在汪洋上定下來的一片氣息演化,按照上主的神通,只怕徐福本人站在他面前也討不了好去,人世之間,卻是斷沒有造物強過造物主的道理。

說話間,蘆屋道滿就已經領著望舒,經過數次徘徊,來到了朱雀大街之上,卻是一時輕聲開口,道:“望舒仙人,且請側耳傾聽,我現在要為你展現的,便是這平安京中,最為神奇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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