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麼平靜了下來,靈均老道師徒四人離開南詔之後,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麼變化。左右之前幾十年都是在山上,如今還是在山上,只不過是換了個山頭,倒也是無傷大雅。人在山中方為仙,修行者的日子,卻是在哪裡都是一般的。

這一日,陳老道邀靈均老道飲茶,順便帶了望舒等人同坐,眾人還疑惑著為何喝個茶都要弄得這般嚴肅鄭重,卻見陳老道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只招呼眾人用茶,其餘的一概不說,搞得眾人都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到得他們這個修為,日常的飲食其實已經不是必須,尋常用些茶水瓜果,黃精茯苓的,也不過是滿足口腹之慾,對自身的存續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幫助。當然,同樣一杯茶水,不同的人飲用,還是有著不同的意境。講究到陳老道這般,菜明前青茶,化千年雪水,以至陽之火,細細烹煮,小心翼翼,心境平和的,喝茶其實也就是喝個意境了。

望舒他們始終年輕,不想兩位老者一般能夠靜下心來品茶,饒是修養道德多年,自身清靜無為,坐在這裡看陳老道用金針挑動茶葉,看其在水中沉浮的場景,還是叫他們著實有些不耐煩。陳老道也不管他們心中做何感想,這一杯茶水從開始燒水到煮出清亮湯色,怕不是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眼見得茶湯清香溢位,陳老道才緩緩端起茶甌,朝每人面前已經燙的溼潤的小茶碗中倒上一口,輕聲道:“諸位,請用吧!”

望舒看著面前淺杯之中,還不夠一口的茶水哭笑不得,一把便將其端起,抬手便倒入口中,還未及平常味道,就覺得這苦澀汁水一時混著唾沫,朝著喉頭湧去,又是滾燙非常,叫他一時憋紅了臉,不敢吐出,真真是自食苦果。

陳老道見他這般,長嘆一聲道:“心不靜,再好的茶都是一杯苦水罷了!老道多年前證得仙道,超脫生死,觀望世間,雲遊天下,曾與復州一位姓‘陸’的先生討教過這煮茶飲茶之道,頗覺其中蘊含道理,有意渡他修仙,卻不料那陸先生灑脫得緊,說什麼仙道茶道,終歸是道,修仙煮茶,都是一般。老道為他言語所折,心生敬佩,卻是千年之後,只怕這位先生也是要陳宗作祖,成就人間聖賢的。望舒你雖是修道人,與陸先生比起來,倒是差得遠了。”

眾人見望舒喝了口茶,引來陳老道這麼多話語,一時間也是有些心中惴惴,不敢動手,朝著靈均老道看去。靈均老道自是尷尬一笑,卻是西南蠻荒之地,哪裡有什麼精貴的茶葉供師徒幾人品嚐。那舊時蒙巂詔所統轄的無量山裡,倒是頗有些粗枝大葉的野茶,卻是經不起沸水燒煮,只能曬乾炒制之後以滾水衝之,加入乳香蔗糖,當作甜點享用,卻是望舒他們從未見識過陳老道這樣的小夥慢煮之法,也不曉得享用。

心中無奈,靈均老道一時無法,只得端起自己面前的淺杯,捧在手裡,先看湯色,再聞茶香,觀瞧熱氣升騰,頗有一絲意趣,隨即才小口啜飲,像是喝酒一般,先用少許茶湯滋潤了唇齒喉舌,這才分兩三口將淺杯之中的茶水吞下,又是沉默閉口,感受茶香在口鼻之中氤氳,體會苦澀過後的清甜,好半天才輕嘆一聲,緩緩放下淺杯,轉頭看向諸弟子,用眼神告訴他們這樣喝。

所謂“橄欖好吃回味甜”,好茶也是一般無二的妙處,卻是以陳老道這般慢煮,小火沸水逼出了茶葉中深藏的諸多風味,非要小口品嚐,才能從這濃稠苦澀的湯水中體會到諸多妙處,又是茶湯過口,口有餘香,滿口香甜回味,便是這煮茶法的好處。

眾人看著靈均老道這般陶醉樣子,一時紛紛效仿,望舒也是舔臉向陳老道又討了一杯,學著靈均老道的法子飲下,卻是始終不得其法,依舊喝了個五官挪位,喉舌發緊,忍不住四下轉頭找水喝而不得,抱怨道:“陳祖師,這茶中道,比我所學之道,還要磨人裡!”

陳老道無奈搖頭笑笑,又是添上些許清水烹煮,看著升騰的水汽,輕聲道:“道在萬物之中,道在日升月恆,道在廣廈萬間,道在蘆屋破席。道在何處?道在屎溺嘛!”

飲茶乃是雅事,眾人卻不料陳老道說出這等不雅之言來,饒是此話原是老子李耳先師所言,而是叫大家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這等轉變。望舒更是端著茶杯,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呆愣原地,一時眼神都有些發直,看得嘉月一陣子好笑,輕輕推了望舒肩膀道:“師弟,別玩了!”

望舒卻是不似作偽,被嘉月一推之後,手中的茶杯一時滾落在地,差點砸在腳上也渾然不覺,看得陳老道都是有些難辨真假,一時朝他眼中看去,就見浮光掠影,諸多景象從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中一閃而過,卻是叫陳老道心下一驚,輕聲道:“望舒,有和感悟?”

陳老道這話聲音不大,卻是直達望舒心底,將他從深深的沉浸中喚醒過來,就聽他呢喃道:“道在蘆屋……蘆屋道滿?”

靈均老道這下也是一驚,卻又見望舒眼中的諸多場景一時褪去,再不出現,就聽他輕聲道:“陳祖師的話語,似乎勾動了未來的某些東西……可我仔細去看,又是一無所得,不知究竟……”

陳老道知道這是望舒證得絕對唯一的些許神異,雖是傳了他夢境成就的法門,卻是受到觸動,依舊不能完全避免。這樣說來,卻是先前陳老道自己的一翻話語,不知哪裡暗合了望舒的未來所見,叫他心有所感。只是這等未來之視,非是超脫因果不能看得完全,以望舒的修為,頂多是看個支離破碎,又是雖有感觸,卻無感悟,只怕還需要某些機緣,才能了悟其中所蘊含的意思。

見眾人都是看著自己,望舒一時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向陳老道道歉,卻是這等長輩相聚的場合,實在不是自己發呆的所在。陳老道倒也大度灑脫,笑道:“這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望舒你品不出茶中之秒,卻別有另一番的機緣,得以窺見未來種種,也算是一番收穫。你且說與老道聽聽,老道為你開解開解?”

望舒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方才恍惚之中,我見一城宛若長安,深陷群山環繞之中,受二十八宿之形鎮守。當中往來百姓,水袖重疊,與我李唐百姓相似又不相同,又覺其間法理獨特,與中原不盡相同,一時腦海中浮現‘蘆屋道滿’四字,卻是不知如何解答……”

陳老道聞言沉思片刻,不覺中飲了三兩杯茶水,只覺得口中苦澀,一時回神,忽有所悟,笑道:“你這般情況,與始皇帝東臨碣石所見頗為相似,又是在此茶宴之中,只怕此地與‘茶’也是有緣。我中原乃天朝上邦,文明起源,周邊頗有屬國,效仿我天朝禮儀而不得,學了個不倫不類,倒是頗像你所說的場景。既是未來所見,只怕你今後還有遠走的機緣,你且記著,自有應驗的時候。”

靈均老道聞言連連點頭,也是知道望舒照見未來的手段,乃是從宙光法門的角度出發,雖說尋常未來變化無窮,隨意看見什麼也做不得準。可像今日這般,直接叫他心有所感,看見景象的,只怕這未來也是非同尋常,不僅發生的可能性極高,而且與望舒的關聯十分密切。

只可惜望舒自己修為低微,所能看見的諸多影像都是支離破碎,並沒有一個完整的因果。也誠如陳老道所言,望舒所見之景,在李唐的諸多屬國之中都是常見,卻是李唐作為天朝上國,自然是影響著周邊諸多小國的文化,有些相似而又未曾學全之處,實在是在尋常不過的。

只是陳老道所言含糊,靈均老道卻是擔心徒弟,當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藉著眼前的機緣,開始推算望舒的未來天機,口中喃喃道:“李唐國運,百年內必將衰敗破滅,望舒所見未來,必然是周遭封閉小國,不曾受到李唐國運衰落的影響,才會一直保持這般景象……以望舒在南詔一甲子,身上所承擔的因果並不是很重,與他相關的,出了眼前之人……是了,陰康道友還在扶桑,卻是那扶桑也是受了隋帝冊封的……陳祖師,那和尚?”

陳老道聽著靈均老道推算未來,一時見他出言相詢,也是一愣,隨即反應,說道:“什麼和尚?扶桑?你說鑑真和尚?剛好是在你南詔國主閣羅鳳繼位的那一年,鑑真和尚率領一眾弟子出海去了扶桑……對了,他那次出行,的確是對扶桑的國運有著莫大的影響,難不成……”

靈均老道微微點頭,繼續道:“那便是了。三十年前,鑑真和尚東渡扶桑,播下種子,剛好是望舒所預見未來的時候……那麼,所謂‘蘆屋道滿’一語,只怕不是道德之言,卻聞扶桑人以四字之名居多,難不成……”

就在眾人仔細聽著靈均老道推算未來的時候,眾人所在的山崖石屋之外忽然傳來終南掌教的聲音道:“陳祖師,訊息來了!”

靈均老道聞言一滯,隨即收手,嘆道:“天數如此,不能再算了。今日陳祖師召我等前來,想必也不單是為了飲茶。我也不作推算,胡亂猜一猜,卻是南詔歸唐之事,已經有了結果?”

陳老道揮手開啟石屋大門,叫終南掌教進來,一時哈哈大笑道:“靈均,你不單擅長把握天心,對於人心,你也拿捏得十分準確!不錯,南詔歸唐之事,已經有了結果,那新任國主異牟尋已經在李唐使節的勸說下,重新歸唐,俯首稱臣,唐王冊封南詔王的詔書,此刻已經從長安送出!”

望舒他們先是等著靈均老道推算的未來天機,一時被終南掌教打斷,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卻是又聽得此等訊息,一時也是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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