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古聖賢們便已經理解道時間的一絲本質,將其形容為一條川流不息的大河。望舒先前聽聞這一句話語之時,只覺得其道理簡單易懂而又空洞無物,直到此時此刻,他自己實現了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之中的唯一,才真正明白了這一句話的意思。

在無盡的時間長河中,每一個微小的節點之上,都有一個唯一確定的,自身留下的“影像”,記錄著這一個節點上,每一個人所說所做,所思所想。然而尋常人在時間長河之中留下的節點影像,都是無知無覺,虛無縹緲的,直如一副畫像一般,不單沒有自我的思考,還在長河中受到時光沖刷,自身逐漸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過去的自己,在長河中被不斷沖刷,所落下的記憶和印記,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模糊淡化,直至最終消失。只有當一個人,在時間長河之中的一切本身印記完全消滅,這一個人才算是真正的死去,否則以某些大能的手段,甚至可以透過宙光法門,操縱自身留下的印記,在“過去”重新“復活”過來,便是這印記的玄妙之處。

而時間的長河,並不單有過去,還有現在和未來。未來雖然還未發生,時間長河之中也有諸多支流,可時光本身,並沒有因果先後之分,故而一切尚未發生的印記,其實也在未來的每一個支流,每一個節點之中存在著。一旦覺醒這一個節點印記,便可以觀測四周,把握未來變化,窺視未來機緣。

而現在的自己,則是這條長河之中,唯一擁有意識的存在,卻也在滔滔河水的沖刷之下,矇昧本心,難以睜開雙眼,看清周圍一切,把握現在種種。若是過去不變,未來難辨,那麼現在,就是無盡的混沌。長河之中,每時每刻都是現在,每時每刻也都不是現在,人的一生,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說得便是這個意思。

望舒自己經歷了南詔建國至今的一切歷史,以一個旁觀者,指導者和參與者的身份,多方位,多角度地投身這一段歷史之中,可以說是將這一段歷史看得很透,對盛邏皮、皮羅閣、閣羅鳳和鳳伽異一代代南詔國主的得失看得分明,卻唯獨看不清自身。

到得今日,他在聽從靈均老道講述多年宙光法門,又見了松明樓一般的大火把,以火燒松明樓起,每一年的六月廿四作為端點,串聯時空,明晰得失,洞悉過往,終於從一個更高的角度,看見了自身在時間長河中的位置。自我一旦明晰,意識便開始產生,宙光法門,原本就是因果法門的上層妙法,超脫因果之外,沒有前後,顛倒因果,現在的自我明晰,過去未來,一切自我,也就跟著明晰。

此時此刻的望舒,就好像是第一次躍出水面的大魚一般,終於看見了自身所處的時間長河全貌,看見了河水流逝的方向,看見了過去的每一個自己,未來的每一個自己,而將其統一理解認可為現在的這一個自己,實現絕對統一,自身不再受到時光的矇蔽。

就像上主當年在女媧陵遺蹟之前留下的虛影,擁有自我意識一般,如今的望舒,也已經摸到了那一個境界的邊緣。從今往後,不,過去未來,縱是有人煉成無上宙光法門,甚至證得混元大羅,能夠穿梭時間,試圖擊殺望舒弱小時候的印記,就會發現,已經發生的事實之中,此時此刻,望舒有多強,過去的他自己就有多強,殺不了現在的他,也就殺不了過去的每一個他。

而一旦望舒證就混元大羅,徹底跳出三界五行之外,凌駕天地玄黃之上時,過去未來的每一個他,便都證得混元大羅,所留下的印記之強大,甚至已經銘刻在時間長河本身之中,除非摧毀整條長河,重開天地,另立洪荒,重練地水火風,將虛空和宙光重歸混沌,否則便不能殺死一名混元大羅聖人。

這便是“天不滅,道不滅”的道理,卻是此時此刻,望舒才真正明白,混元大羅聖人的天地同壽,是從何處而來。

絕對統一的好處,還不僅僅是這些。因著在過去未來的望舒,都已經站起身來,雖不曾脫離時間長河,卻也已經不再受到河水的沖刷矇蔽,不再“隨波逐流”,便能在力所能及的有限範圍內,改變長河流向,左右長河之中的一切人事物,而不必隨著他們一起,被滾滾河水,沖刷向無窮未知的遠方。

換句話說,望舒現在雖然還沒有“一粒金丹吞下腹”,但是的確已經“我命由我不由天”了,所謂的“天意難違”,在他這裡,已經不再成立,註定的一切,已經開始受到他意志和力量的影響,有可能發生改變。

這,已經是上主的手段了。上主兩番出手,為李唐延續國運,叫一眾道門高人無從把握,靠得就是這一個特性!

此刻的望舒,修為沒有絲毫提升,本質卻是已經大不相同。證得無窮宙光之中的絕對統一,甚至要比煉成虛空造物的法門來還要困難。望舒靠著自己經歷之後帶出來的宙光法門奧妙,靠著在南詔數十年參與歷史的種種,靠著一時頓悟,靠著自身的機緣,終於比所有人都領先一步,在一眾道門的教宗祖師之前,堪破迷霧,證得此果。

一時間,望舒只覺得自己所見所想,與先前並無不同,卻又是大有不同,一切種種,似乎頗有些“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明悟之感,又是覺得一股大自在,大解脫的歡喜,瀰漫在心中,幾乎要引領著他順著此時此刻的感覺,肉身溶於天地之間,元神化入天道之內,以另外一種形式,成就混元大羅,成為天道的一部分。

這種恐怖的誘惑,乃是存在與天道之中,存在與人心之內,一切有情眾生,都有被毀滅的傾向,便是一旦解脫,就能迴歸天地自然之中,也可以說是與天地融為一體,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大羅果位。這在道門之中,稱作“身與道化”,神融天地,是一種走火入魔的表現,卻也是一種另類的解脫。

因著道門先前,誰也沒能走到望舒這一步,故而這等感覺,卻是誰也不知,也沒有人提點過望舒絲毫的。此刻的他,剛剛證得唯一,就要將這“一”化作“萬”,迷失在天道之中,卻是十分危險。

正當這等關頭,望舒心中忽然湧現出一點靈光,看似十分微小,實則光芒萬丈,一時照亮望舒的心靈,以一眾意念的形勢,表現出浩大的威能來,一時迴盪在望舒心中,化作一句震破蒼穹的吶喊,道:“我便是我,唯一之我!天非我,地非我,天地非我!”

隨著這一點靈光,或者說是執念的爆發,望舒瞬間從那種將要融於天地之中的大解脫裡脫離出來,隨即猛烈喘息,只覺得身後全是冷汗,似乎已經經歷了一次死亡和新生。而這一點執念,不是來自別處,正是當日他在女媧陵遺蹟之外,被九幽道教宗一爪穿心,感受到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維持自我存在的強烈念頭。

若非這一點執念閃現,望舒此刻便已經消融在了天道之中。此刻這執念,卻是一時將他驚醒,叫他免過了一場無妄之災。望舒又是心中明悟,暗想證道原不是這般容易,大機緣自然伴隨著大劫數,自己卻是莫名其妙地靠著先前的一場禍事,避過了這一劫數,真可謂是“禍兮福之所倚”,也能說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文狸見望舒喊出聲來,一時大驚,顧不得其他種種,連忙上前來將他一把扶住,又見望舒抬起頭來,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流光閃爍,幾如東海海眼漩渦,叫人忍不住元神精神,一併投入其中。

一驚之下,望舒眼中的神光便也消失不見,卻是剛才短短一剎那間,此時此刻的望舒抬頭看了一眼文狸,過去未來之中,所有的望舒都抬頭看了一眼文狸。過去不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被忘記;未來卻是無窮,這區區一眼所蘊含的浩大意念,差點擊潰了望舒的心神。

在這一眼裡,他看見了文狸的未來種種,無窮無盡,繁複不休;當中有他證道飛昇的,有他渡劫身死的,有他被人殺害的,有他轉世輪迴的,一切種種,不一而足;剎那之間,差點叫望舒沉淪其中。好在現在的他,已經實現的絕對統一,一時的動搖過後,也就穩定下心神,強撐著起身,輕聲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王宮!”

一語既出,就見望舒一把拉住文狸的手,隨後大袖一揮,兩人的身影扭曲消散,原地消失,隨即又在一里之外的拓東城王宮之中憑空出現,落腳在皇宮御花園群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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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狸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隨即虛空扭曲,再定下神來,已經是身在此處,也是嚇了一跳,驚叫出聲道:“虛空挪移!你掌握虛空法門了!”

望舒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是他現在只能做到虛空挪移,尚不能虛空造物,對虛空法門的理解還很有限,談不上掌握。虛空和宙光,原本就是混沌分化的兩種至高存在,所謂“萬法同源”。他在機緣巧合之下,證就無窮時光內的唯一,便也摸到了一絲虛空法門的奧妙,捅破了這幾十年一直擋在他眼前的一層隔膜,能夠虛空挪移,已經有了幾十年前,初來南詔的靈均老道的手段。

文狸又驚又喜,又喜又憂,拉著望舒不斷詢問;望舒只覺得耳邊似乎有幾千張嘴,將文狸的每一個字分成無窮小的部分,一點一點傳入自己耳中,又是歸併一處,也是覺得頭疼。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得旁邊一陣腳步聲音,卻是那鳳伽異急匆匆率眾前來,一時喊道:“望舒道長,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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