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莊聽得安慶緒這般說話,一時間心裡還是有些感動。人跟人最不能比,卻是那安祿山最近對待下人的態度,與安慶緒這般暖心話語比較起來,真真是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嚴莊乃是一眾內侍的頭子,位高權重,尋常溜鬚拍馬的事情,一般人是比不上他的,自是不會叫他輕易被甜言蜜語所打動。只是安慶緒自己身份特殊,乃是大燕可能的下一任君主,此刻他表現出對近侍們的同情,甚至不惜對安祿山都表示了不滿,卻是這話語著實厲害,直擊嚴莊的心頭。

再加上這段時間,嚴莊等人的情況也是著實不好,時時刻刻被安祿山各種打罵苛責,看見自己的同僚被拉出去處死,要說他們心裡沒有一絲感覺那是騙人的。唇亡齒寒的故事,嚴莊也是聽過,每每見到安祿山責罰眾人,心中都是忍不住一陣發寒,卻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拉出去斬首,這等恐怖卻是真實不虛的。

安慶緒見嚴莊神情變化,便也知道自己的話語說道了他的心坎上,卻依舊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聲道:“父親病重,你們服侍的也是十分妥帖。如今這等時候,只能多細心些,也沒有什麼別的法子。我先前見那小內侍似乎被打得不輕,你便多用心些,替我去看看他罷!”

嚴莊聞言點頭,又見一旁有人遞了跌打藥來,也是一時感動,知道安慶緒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便也雙手接過藥粉,又是跪拜道:“陛下慈悲心腸,乃是我們這些下人的福分!”

安慶緒擺了擺手,叫那嚴莊退下,末了卻是來了一句:“你給他用了藥,還要好生寬慰他些,別叫他心裡有了什麼怨恨,藉著貼身照顧父親,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

此言一出,嚴莊直接嚇得渾身一抖,隨即手上的藥瓶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粉末撒了一地,一時騰起嗆鼻的味道。安慶緒這一句話,雖然是告誡提點,聽上去像是有以防萬一的意思,可嚴莊卻是曉得他話裡有話,似乎還有什麼叫人害怕的意思蘊含,否則他一個王子,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這般說才是。

一時間,嚴莊直接跪在了滿地的碎瓷片上,小聲說道:“陛下!皇上乃是我大燕開國之君,萬乘之主!如今天下未定,局勢混亂,若是皇上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這下下人,只怕是萬死難辭的!陛下文治武功,慈悲懷柔,自能體恤我們這些下人,卻不該拿這等話語,來嚇唬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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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緒輕聲笑道:“我不過是提點你兩句,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如今父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縱是你們好生照顧,只怕也是難以迴轉。你的忠心,我自曉得,卻是真有那一日的時候,你又該如何自處?”

嚴莊只覺得渾身都是冷汗,衣服都粘在了皮肉之上,一時間腦中轟鳴不絕,心中各種思慮紛擾不斷,不住揣摩著安慶緒的意思。如果說先前那一句,不過是安慶緒好生提點,那麼現在這些話語,便是真的有不少意思蘊含其中了,卻是他不單提到安祿山的生死,還隱隱有一些威脅的意思在其中,似乎若是安祿山不是按照他的心意生死,只怕這嚴莊也難逃事後的清算一般。

嚴莊嚇得抖成一個,安慶緒卻是滿臉雲淡風輕的樣子,既不再說什麼,也不叫他起來,只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嚴莊在碎瓷片上跪著發抖。許久以後,嚴莊知道今日只怕非有一個結果不可,若是自己不依,只怕安慶緒不會叫聽見了這麼多事情的自己活著走出去,卻是一時咬牙,輕聲道:“陛下的心意,小人已經知道了。”

安慶緒似笑非笑,聲音淡淡地說道:“你真的知道了麼?”

嚴莊眼淚都要掉下來,又是渾身發冷,哆嗦道:“小人真的知道了!”

安慶緒點了點頭,又是笑道:“不過是打碎了一瓶跌打藥而已,怎的把你嚇成了這般樣子,快些起來!我大燕雖還未破滅李唐,卻也已經坐擁半壁江山,莫說是區區一瓶跌打藥,就是金山銀山,都不放在眼裡的。你雖是下人,卻也是侍奉左右的親近,該是知道這些才是,怎的把我想得這般小氣?”

嚴莊連道不敢,又是緩緩起身,這才向安慶緒告辭道:“那李豬兒受了皇上的責打,只怕心中正是怨恨的時候。小人還是儘快去安慰他些許,莫叫他起了什麼歹念才是!”

安慶緒微笑點頭,許他退下,卻再不曾賜下另一瓶跌打藥,只是目視嚴莊退下,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又是一揮手,便有一人從屏風後面走出,就聽安慶緒冷聲吩咐道:“給我盯著這個閹禍!若是他有一絲二心,就先將其除去!不可馬虎了!”

那人悶聲答應,隨即身子一晃,便在原地消失,看這等身手,似乎已經超越了尋常的武道高人,著實不凡。

那嚴莊從安慶緒那裡出來,冷風一吹,便覺得渾身發涼,原是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裳,這下見了風,卻叫他一時搖搖欲倒,倒是腦子裡清醒了許多。安慶緒的意思,他已經十分清楚明白,乃是要他去挑唆那李豬兒的不滿,叫他懷著怨恨,對安祿山下手,提前送皇上歸天,好叫安慶緒能夠佔得先機,搶佔大寶。

只是這樣一來,無論是嚴莊也好,安慶緒也好,都成了亂臣賊子。此事若是做得妥當,不被人發現倒也罷了,一旦洩露分毫,便是塌天大禍,少不得要被安祿山將他兩人活生生剮了餵狗。嚴莊雖然飽受安祿山的打罵,心中頗有些怨恨,卻也的確只是一個內侍而已,不是什麼英明人物,驟然遇見這等事情,卻也是難以拿捏定奪。

不過許多事情,一旦沾上,再想甩脫,卻是怎麼都不可能了。以安慶緒的心思,敢於跟嚴莊這般說話,自然就是有了不小的把握,保證他不會洩露此事了去。嚴莊自己也明白,他區區一個內侍,不可能跟皇子對抗,一旦稍有不從,只怕安祿山不殺他,安慶緒就要先動手了。

左右安祿山如今的情況,怕是活不久了,又是平日裡累積下來的怨氣,的確不是這般輕易所能抵消。嚴莊咬了咬牙,也就決定搏上一搏,一旦事成,安慶緒做了皇帝,他的飛黃騰達,倒也就指日可待了。至於過河拆橋一事,嚴莊倒不是十分擔心,卻是以他這般地位,安慶緒也不好太明顯地針對了他,倒是無憂。

只是嚴莊自己倒是下了決心,卻是忘了“隔牆有耳”一句,卻是這宮廷之中,還是有不少人忠心耿耿地為安祿山做事,遍地都是眼線。先前安慶緒召見嚴莊,已經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卻是有一名小太監暗暗跟隨,見嚴莊從安慶緒那裡出來,臉上神情不定,又是露出猙獰,便也知道事情只怕不好,卻是連忙轉身,準備去跟安祿山密報此事。

一旦嚴莊倒下,安祿山自然不會放過安慶緒,卻是這名通風報信,力挽狂瀾的小太監自然有好日子過。心下歡喜,這小太監也是緊張並快樂著,一路小跑,卻不料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人影,彷彿是從空氣中擠出來的一般,差點叫小太監撞在了他的身上。

著人影衣著高古,面無表情,還不等小太監問他一句,便是一眼看去,直接叫那小太監從腳尖開始,化作飛灰,不過一瞬,整個人便湮滅消失,連痕跡都不曾留下。與此同時,宮中所有人的意識都發生了一絲變化,卻是徹底忘記了這小太監的存在,從今以後,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想起了他來。

上主的視線穿透宮牆,看著嚴莊碎步離開的背影,一時微微點頭,隨即自己也是原地消失,融入虛空,再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至德二年,正月三十,這是越黑風高之夜,安祿山的寢宮之中傳出幾聲慘叫,伴隨著“是我家賊”的慘烈絕望呼喊,隨即一切便重歸了平靜。

當天夜裡,道門一眾高人正在終南山參悟未來天機,忽然有一位演算太久,抬頭舒展筋骨的教宗忽然指著夜空,吚吚嗚嗚地叫喊起來。隨著他這一聲叫喊,在場上百位教宗,三位祖師一同抬頭,就看見了無月的星空之中,某一顆散發著淡淡血色的星辰一時變得暗淡無光,隨即位置發生轉變,再不對應人世間的某人。

諸位高人都是道門中流砥柱,雖是術業有專攻,卻也多少都懂得一些星象之法,一眼便看出那顆星辰乃是對應如今的叛軍首領,大燕皇帝安祿山的,一時間舉座皆驚,眾人譁然,陳老道更是差點一個踉蹌從高臺上跌落下來,堪堪穩住身子。

安祿山氣數已盡不假,可按照眾人的推算,他應該還有半年左右的性命才是!一朝氣數,牽涉眾多,除了皇帝之外,還有諸多文武大臣,黎民百姓的氣機交纏,難以把握;可安祿山區區一個凡人,未得天子真龍之氣加身,一眾高人算定他的命數,便是再無更改的可能。此時見他星辰流轉,顯然是其人壽已經斷絕,身死道消,才有這般結果,卻是叫一眾高人盡皆難以相信,紛紛開始推算他的命數,一時驚訝發現,先前還能撐半年的安祿山命數,此刻已經莫名其妙地斷絕!

眾人譁然之中,就聽陳老道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山頭,一時傳遞到眾人耳中道:“速速派下弟子,設法進入宮中,查明此事因果!安祿山莫名暴斃,氣機斷絕,定有大能者插手干涉!諸位莫要再算,小心遭到反噬,待得弟子們回報訊息,再作商量!”

說話間,陳老道的眼神穿過一眾高人,落在靈均老道身上,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許驚訝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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