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等人都是知道靈均老道的習慣,也明白他的苦心。只是面對牽涉整個中原,上千萬黎民百姓的事情,他們雖然只是無辜的知情者,心中還是感到有些難以接受。史書上的傷亡,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數字,或是用刻刀,或是用筆墨,無情而冷漠地記載在竹筒、繡帛和紙張之中,後人觀瞧,也很難有什麼太深刻的感觸。

而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卻是真實不虛地影響著每一個人的心智,千萬人的傷亡,便是血淋淋的屍山血海,肉眼可見的血流漂櫓,這些鮮血匯聚起來,甚至可以將大海染紅,卻是太過慘烈,太過可怕。這種感覺,在已經知道事情要發生,而又不能改變分毫,無能為力的時候,對人的影響也是最大。

若是能夠泰然面對這等情狀,那也就不再是以“人”的狀態存在於天地之間,而是化身為了一種概念,一類神祈,或是邪魔,甚至是聖人一樣的存在,卻是天地不仁,聖人不仁,三清天下,俱是有情眾生,誰也不能逃避自己的情緒。

莫說是望舒他們這些弟子,就是靈均老道這樣的高人,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都是不住嘆氣,自覺無能為力,卻是此事雖然是他們在背後推波助瀾,一手造成,卻也是別無選擇的無奈之舉,個中艱難之處,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已經開始,就斷沒有停下來的道理。事實上,道門也只能在事情開始的時候推上一把,算定一切,卻是一旦這滾滾洪流運動起來,原不是任何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道門根本就像是從山頂推了一塊巨石下去,一旦推動,石頭要往哪裡滾可就說不好了;而推下石頭那人,卻是自己也不敢站在巨石面前的。

數月之後,中原的局勢一時變得詭異起來,卻是李亨稱王登基之後,理順了李唐這麼多年以來的混亂內政,藉著此番逃出長安,朝臣散落的情況,一舉將大權收歸到了自己手中,重新分配,直接將先前那等朝中黨爭不斷的情況壓制下去,政事一時清明。

而與此同時,楊國忠被一眾兵丁誅殺分屍之事也流傳在了大臣之中,諸多文武大臣,都是心有慼慼,再也不敢學那楊國忠大權獨攬,紛紛順從了李亨的諸多決斷,就是自身的權力被削弱少許,也是可以接受的。在這等亂世之中,出頭的能人一般都沒有什麼好結果,一眾朝臣自忖比不上安祿山那等手段,自然也就不敢去走他的老路,卻是一時莫說結黨營私,就是平時見面說話,都是十分謹慎,生怕引起了什麼誤會。

而百姓們在得知楊國忠和楊玉環被先後處死之後,心中多年的憤怒嫉妒,不滿不解也就得到了一個宣洩口,對李唐皇室再沒有了多少怨恨,民心也是一時聚攏起來。天心民心,天意民意,或許區區一個老百姓的意念無足輕重,可是整個中原的百姓們齊心起來卻是一股著實恐怖的力量,真實不虛。

而相比起李唐這邊,安祿山和他的“大燕”就有些後繼無力的意思,漸漸在追殺征討之中,被磨滅了最初的那一股銳意,反而是叫高層內部的諸多矛盾一時凸顯了出來。

作為一名武將,安祿山本人並沒有多少把控朝政的經驗,或許他對統領大軍,御使下人的手段十分高明,可要說起做皇帝來,他卻是遠遠比不上李唐的歷代君主,卻是這帝王之術,也是一門十分深奧的手段,尋常人縱是奪得了帝位,能不能坐穩,也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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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武將出身,又是有突厥人血統,安祿山本人的性子並不是十分溫潤妥當。加上攻下長安一來,他的眼疾愈發嚴重,最近已經到了不能視物的程度,整個人脾氣自然也是十分暴躁,不單對侍奉他的下人動輒打罵,就是跟隨他的武官智囊,有時候也受不了他日益厲害的脾氣。

而且那人王帝主之位,原本就不是尋常人所能坐的,卻是因果之中,血色之濃,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也駕馭不住。試想一群乞丐,若是誰突然得了一袋黃金,便要夜不能寐,時時刻刻擔心其他人來搶奪金子,精神一直戒備緊張,時間一長自然要出現問題。

安祿山現在的情況,比那個得了金子的乞丐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是一時間成了大燕開國之主,歡喜慶幸之餘,又是擔心著李唐捲土重來,擔心著手下謀害自己,擔心著兒子著急繼位,又是不時想起李唐開國,玄武門前那一段血色,不由得心念紛擾,思慮重重。

病中最忌多思,這安祿山眼疾未愈,又是日夜難安,一時間病情越來越重,脾氣也是越來越壞,時常毫無理由地發脾氣責打下人,又是對幾個兒子都是防備有加,看誰都像是要謀朝篡位的。尋常幾個兒子前來拜見,安祿山心中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欣慰,反而認為他們是前來關竅自己什麼時候能死,好繼承了自己的大位去。

所謂疑心生暗鬼,又是人的心思,最是難以把握。安祿山的諸多反常表現,落在他幾個兒子眼中,卻是別有一番意味,給了他們一種極端的不安全感,生怕安祿山學那武瞾皇帝,為了保持帝位穩固,不惜對自己的骨肉血親下手。幾個兒子們越是這樣想,也就越是覺得焦慮,又是彼此之間也毫無信任可言,都是相互提防,又是仔細戒備。

一時之間,安祿山一家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父子一時疏遠,比起尋常百姓之家都是不如。而這其中,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便是心思最多的一個,眼看著父親對自己的態度一日不如一日,脾氣卻是越來越顯得暴戾,生怕有朝一日,安祿山真的降下一道口諭,將自己賜死,以保全帝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權力和慾望一旦矇蔽了人的雙眼,就會叫人做出諸多不甚妥當的事情來。安慶緒因著晝夜思慮,焦躁難安,許久之後竟是起了“先下手為強”的念頭,想著反正安祿山眼疾深重,做皇帝肯定是不長久了,以他現在對自己的態度,這大位十有八九不會傳給自己,而是交給自己的弟兄。他們兄弟幾人,彼此間為著這大位勾心鬥角,積怨已深,一旦誰做了皇帝,剩下眾人都是難得一個好結果的。

一時間,安慶緒似乎已經看見自己被安祿山或者兄弟們殺死的樣子,只覺得脖頸發冷,胸口暗痛,呼吸困難,似乎是已經經歷了一遍生死恐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安慶緒一時開始考慮該如何對付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心念開始運轉。

這一日,安慶緒去向安祿山請安,還在門口,未及通報,就聽得寢宮內安祿山咆哮不止,一時傳來打罵之聲,隨即便有下人太監哀嚎求饒的聲音傳來,許久才得以平息,卻見一名太監滿臉是傷,瘸著腿緩緩退了出來,滿懷怨恨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寢宮,一時又是發現安慶緒就在面前,一時嚇得冷汗直冒,渾身發抖,連忙告退,不敢再做逗留。

安慶緒這段時間一直想著如何在不連累自己的情況下,將安祿山送上西天。這一下見了這小太監的樣子,又看見他怨恨的眼神,一時間心中便是有了主意,也顧不得拜見父親,自不願在這個時候去觸黴頭,卻是一時轉身,著人喚來了服侍安祿山的宦官嚴莊,以今日之事問他,表現得十分關心那小太監。

嚴莊服飾在安祿山身邊,自然也是沒少被安祿山打罵,一聽得安慶緒說起此事,一時也就忍不住委屈,將往日裡的情況抱怨了一通,又說起今日被打的那太監,原是個契丹宦官,喚作李豬兒的,也是服侍安祿山的人,卻是為人粗苯愚鈍些,不懂得見風使舵,平日裡捱打最多,今日這般情況,已經算是打得輕了。

安慶緒聽嚴莊口氣中也有諸多不滿,一時心下暗喜,又是故意嘆道:“父親身患眼疾,不能視物,難免心煩意亂,焦躁許多,卻也是人之常情。莫說是你們,就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尋常拜見,言語不勝,也難免受到父親的責罰。老子打兒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家家如此。只是父親他乃是我大燕國主,一朝人王,如今這般狀態,卻是……”

嚴莊聞言,也是點頭低聲道:“是了,這話陛下說得,我們這些下人是說不得的。皇上眼疾日益加重,數日來已經連奏章都不願意聽了,心緒的確煩躁,也是叫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十分難辦。那李豬兒已經是運氣好的,卻始終是個契丹人,有些小錯,倒也罪不至死,不像前日那個小子,直接被拖出去砍了腦袋,如今屍體還拋在荒野之中,無人收斂。”

安祿山聞言心中一喜,臉上卻是神情凝重,又是帶著幾分憂慮,一時道:“我看你們服侍,都是妥妥帖帖,無甚過錯,怎的會有人將命都填了進去?前日殺了個小子,說不得明日就要殺你,後日就輪到我了,卻是叫我心中惴惴,著實難安。”

嚴莊一時渾身顫抖,連忙跪下,擠出比哭都難看的笑容道:“陛下說笑了。陛下乃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尊貴非常, 那能跟我們這些下賤東西相提並論。更何況……”

“你卻莫說這些!身份地位,不過是一張皮囊罷了,誰還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哪來什麼高低貴賤?皇子是人,內侍就不是人了?你這樣說,我倒是不愛聽!”安慶緒臉上佯惱怒,又是伸手去扶嚴莊。在他心裡,卻是已經樂開了花,一條毒計,漸漸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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