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直到得傍晚時分,籠罩在山林之中的黑煙陰氣才堪堪散去,鳳鸞整個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臉上手上都有幾處被鞭打過一般的淤痕,搖搖晃晃地回到了三清觀中。

眾人見狀,連忙將她扶到後院,又向靈均老道討了止血化淤的丹藥來,給她內服外敷,調理傷勢。先前鳳鸞與委蛇也多有打鬥,可那不過是像望舒和皮羅閣鬧著玩一般,從不曾見她落得這般狼狽模樣。看樣子,兩人是打著打著打出了真火,下了重手。

鳳鸞自回來之後,便一言不發,只由著嘉月幫她上藥,看她那樣子,倒真是跟委蛇扯開了面子好生做過一場,直到現在還心緒不安。眾人見她這般樣子,也不敢太過招惹於她,只有望舒對嘉月千叮萬囑,叫她少說話招惹鳳鸞。

過得片刻,又見望舒探著腦袋進來,說道:“鳳鸞姐,我師父請你過去坐坐哩……”

鳳鸞點了點頭,依舊陰沉著一張臉。望舒和嘉月也不見她動作,只覺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鳳鸞的身影。兩人實在是大驚,倒不是說鳳鸞的手段有多麼高明,而是她自從進得三清觀一來,甚少動用法術,今日這般,卻是有些失態了。

也不知道靈均老道和鳳鸞說了什麼。眾人只知道,鳳鸞去靈均老道那裡整整待了兩個時辰。期間靈均老道更是禁止了所有人靠近他們,只說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不是眾弟子跟隨靈均老道多年,對他的道德和品行都有深刻的認識,萬分相信,否則真叫人搞不清楚,他們到底在商量什麼。

鳳鸞出來之後,臉上的神色好了許多,想來也是在靈均老道的妙語開解之下,又是知曉了一些過去一直模糊不清的秘聞,多少看開了一些。加上她一出門,就看見嘉月、望舒和皮羅閣都等著她,一時心中也是感動,想起自己先前的舉動,又是後悔萬分,知道給大家添了麻煩。

嘉月更是神神秘秘地,端了一個碟子出來,裡面放著白日間眾人爭搶剩下的,委蛇做的烤肉。因為這東西味道實在太好,好得叫人有些難以置信,饒是靈均老道這個級別的道家高人,都忍不住撩著鬍子吃了許多。嘉月想著還有鳳鸞,特別給她留了一些,眾人雖是意猶未盡,卻也還是理解,留下了些許。

鳳鸞壓根就不知道委蛇給他們做了什麼,只按照先前族人所說,猜測許是什麼蜘蛛燉蛤蟆湯一類。她自己作為禽類,雖是多年不曾吃過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卻也勉強還能接受。只是一想到委蛇要把這等恐怖的菜餚,端給望舒等人吃,就叫她心中的怒火不知從何而來,又是恨委蛇蠢笨腦袋,又是擔心他一時發威逼迫眾人,這才反應過激了一些。

吃了一塊烤肉,鳳鸞的神情也是變得微妙起來。這東西的味道實在是難得的好,肉質又是十分奇怪,似乎不是尋常可見的野獸。她這段時間與眾人朝夕相處,同吃同住,對望舒和嘉月的手藝多少有些瞭解,知道這東西絕對不是他倆弄出來的。

三清觀眾人中,靈均老道作為師尊,自是君子遠離庖廚,不可能親自做菜;大師兄的脾氣秉性跟靈均老道差不多,完全就是一個年輕化的低配版靈均老道,自然也不會下廚;至於皮羅閣,南詔王家的王子,更不可能有下廚的手藝,雖然他對此也很感興趣,可誰也不敢叫他去做,卻是想到望舒當年學廚之時的艱辛,實在心疼苦苦蓋起來的道觀。

而嘉月和望舒,做出來的飯菜都是清淡可口,也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慾的意思。這烤肉濃香四溢,鮮美異常,就算是已經冰冷,依舊難掩其奪人口舌的神秘味道,實在不符合望舒和嘉月的做菜習慣。

既然不是三清觀中眾人,這東西的來歷,也就只可能是委蛇白日裡帶來的了。雖然鳳鸞對委蛇的手藝如此,實在不敢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又是叫她不得不信。加上這肉實在是太好吃,鳳鸞也是停不下嘴,不住伸手去抓,吃著吃著,似乎嘴都變長了一些。

嘉月看鳳鸞邊吃邊抽噎,已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卻還是補上一句道:“鳳鸞姐,這肉,可是委蛇大哥做的哩!怎麼樣,還合你的胃口不?”

鳳鸞聞言,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嘴裡還含著肉,含糊說道:“他怎的不早說呀!若是早說,我何必與他置氣!都怪我今天失了鎮定,實在是被陰康的天劫嚇到了……嗚嗚嗚,我說話那般傷人,難怪他要與我動手了……”

嘉月見狀連忙勸慰道:“得了得了,鳳鸞姐,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內疚。委蛇大哥也是,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縱是咱言語有失,也不至於招來這等天降橫禍。你看看他將你打成這般樣子,也實在是太不像樣,怎麼下得去手!咱不難過,只當無事,也就是了……”

望舒在一旁聽著,原本也是想寬慰鳳鸞兩句,只是越聽嘉月的話,越覺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有所指,一時也是小聲說道:“什麼好男不跟女鬥,這分明是公蛇跟母雞打架,放鍋裡加點水,就是龍鳳呈祥哩!”

皮羅閣聽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鳳鸞卻是哭得愈發大聲,都哭出了咯咯噠的聲音,道:“哎喲,死胖子被我打得更慘喲……他這般手下留情,我還下了死手,我真是……”

旁邊幾人都是一驚,暗想鳳鸞自己都是這般狼狽模樣,委蛇難不成比她更慘不成?那委蛇修煉數千年,要是早幾百年遇見靈均老道,這下說不得都化龍昇天了,竟然會被鳳鸞打得更慘?想來也真如鳳鸞所說,這委蛇粗魯歸粗魯,下手還是有分寸的,不曾太過為難鳳鸞,反而是自己吃了暗虧去。

正在鳳鸞哭得梨花帶雨的時候,三清觀外忽然傳來了異樣的響動。眾人都是跑著出去看,一時只見道觀前的臺階上放了些藥草,無盡蛇蟲鼠蟻正在奮力搬運。旁邊有一隻偌大的癩蛤蟆,見了眾人出來,腆著肚子,瞪著眼睛,鼓動腮幫子道:“咕呱!老雞婆,老子不是怕了你!待你養好傷,老子定要……咕呱……定要扭下你的雞頭來!咕呱!”

這癩蛤蟆口吐人言,無論腔調還是語氣,俱是出自委蛇之口。傳話完畢,這蛤蟆也是十分害怕受到鳳鸞報復,蹬著腿立時跳遠,藏進了草叢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鳳鸞看著地上的草藥,一時又是感動萬分,放聲痛哭。嘉月則是好生勸她道:“鳳鸞姐,這委蛇大哥既然送來草藥,想來也是不與你我計較了。你便想開些,莫要生氣了呀!我師父的藥丸自然是神妙無比的,可委蛇大哥一番心意,你也得接下不是?想來他御使這麼多蛇蟲鼠蟻,也不知……”

望舒默默捂上耳朵,朝著鳳鸞說道:“鳳鸞姐,這些草藥,真有用麼?”

鳳鸞一邊哭,一邊受著嘉月的嘮叨折磨,一邊點頭說道:“委蛇雖是蟒蛇化身,本身無毒。可他這幾千年吃下去的毒物甚多,淤積在鱗片之上,尋常丹藥化解不得。他這送藥的情義,哎喲……”說著說著,鳳鸞又是哭了起來。

望舒點了點頭,便自己去撿了草藥,分辨了藥性,又是問了鳳鸞怎麼使用。鳳鸞與委蛇鬥了幾百年,也是宿命裡的冤家,對這草藥再是熟悉不過,便告訴了望舒煎熬的法子,請他代為熬製。望舒自是答應,拉著皮羅閣去了後廚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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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三清觀外的星空,鳳鸞好不容易停歇下來,小聲說道:“靈均道長所言不錯,這天下萬事萬物,相逢即是有緣……唉……”說著話,鳳鸞仰天尖叫一聲,震得嘉月耳膜生疼,這才停下嘴來,看著鳳鸞。

片刻之後,一隻身披五彩羽毛的偌大鸚鵡飛了過來,落在鳳鸞肩上。鳳鸞對著它說道:“你去,問問族人,誰家有未著床的死卵,數出一二百個來,給委蛇大王送去。”

鸚鵡點了點頭,尖叫道:“知道啦,知道啦!委蛇大王,委蛇大王!”卻是展翅就要飛走。

鳳鸞一把拉住鸚鵡的腳,又是說道:“你親自去一趟,傳我的話給委蛇大王,就說‘小妹今日失儀,多有得罪。一點心意,請委蛇大哥手下’,記住了麼?”

鸚鵡又是點點頭,展翅飛遠,一邊飛,一邊喊道:“委蛇大王,委蛇大王!鳳鸞大王有諭,著族人奉上死卵二百枚!二百枚!”

嘉月看著鳳鸞交代鸚鵡,莞爾一笑道:“鳳鸞姐果然是好心腸,這便於委蛇大哥和解了呢!小妹也真佩服幾位,竟能御使著山中的動物傳話。委蛇大哥派來那蛤蟆,學起他的口氣來,真是活靈活像,十分了得呀!”

鳳鸞無奈搖頭,說道:“這山裡的動物,能開靈智的實在少之又少。我們都是比不得陰康大哥的狐族,十個裡面,倒有九個會口吐蓮花,剩下那個會唱小曲兒的。我族中多少還有鸚鵡烏鴉一類,都是好生調教,就能學會說話的。委蛇大哥麾下,俱是些蛇蟲鼠蟻的五毒一類,個個都是啞巴,先前來那蛤蟆,可是他唯一的信使了呢!”

嘉月對此還是十分羨慕,卻是道門之中,無有這等傳音御使動物的法門。相傳當年始皇帝焚書坑儒,這御使自然生靈的法門,只有術士徐福,在其東渡扶桑之時留存了一份,至今也不曾傳回了中原來。

不多時,林中響起了無數鳥雀的鳴叫,直直半個時辰才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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