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唐節度使與南詔蒙氏之間的矛盾,並不是近些年才暴露出來。

南詔建國之後,李唐為了鞏固在西南一帶的統治,又是為了爭奪南詔地方盛產的井鹽,曾排大將何履光率軍與南詔爭奪,最終攻伐下安寧城與鹽井,立下馬援銅柱,這才率軍返回。此事原不是爭執國統上的大事,左不過是李唐對南詔的敲打,藉此提醒剛剛一統六詔,風光無限的雲南王皮羅閣安心稱臣,莫要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皮羅閣自是知曉李唐的意思,又是為人隱忍低調,一切為百姓福祉考慮,加上區區鹽井,雖是重要,卻比不上南詔與李唐之間的交好來得要緊,便也退讓一步,不曾將此事演變為大規模的兵禍,甚至不曾驚動靈均老道,他自己就悄悄將其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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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讓不代表畏懼,禮敬也不是卑微,皮羅閣為大局考慮,未曾與李唐大肆開戰,卻也埋下了兩方不合的種子,使得閣羅鳳這一輩的王子,心中對李唐多少都是有些不滿。只是南詔初初見過,就如靈均老道所說,要與國運正是昌隆,立國已逾百年的李唐對抗,多少還是有些不智,故而無論是閣羅鳳也好,其餘幾位王子也罷,都是將這等心思深深埋藏在心底,卻是連皮羅閣都不曾發現。

何履光率軍回還之後,李唐便安排鮮于仲通為劍南道節度使,任命張虔陀為雲南太守,以此與雲南王皮羅閣相互牽制,限制南詔國的些許發展。此事原本不是十分要緊,卻是唐王與雲南王雖是號稱異性兄弟,卻始終是親疏有別,彼此間警惕戒備,也是尋常之事。加上皮羅閣火燒松明樓,一統六詔之時,唐王李隆基已經五十三歲,不復青年勇猛,自是戒心重些,也是正常。

原本以皮羅閣的性子,應該是能夠與張虔陀周旋相處的,誰承想皮羅閣因火燒松明樓之事虧了氣數,五十一歲便封神而去,卻是不過十年光景,就將雲南王大位交到了閣羅鳳的手中。閣羅鳳比之皮羅閣要勇猛奮進許多,又是年輕氣盛,許多時候少不得要與李唐官員有所衝突,推行政令過程中又是多有摩擦,加上一方百姓對蒙氏忠心耿耿,愛戴有加,又是叫名義上的封疆大吏,雲南太守張虔陀心中不爽。

原本李唐排下來的兩位大員,都不是那等良善之輩,卻是鮮于仲通為人暴躁有餘,智謀不足,目光短淺,眼界也是狹隘;張虔陀更是精於算計,貪婪成性,比之原來的劍南節度使王昱有過之而無不及,橫徵暴斂之下,百姓們苦不堪言,多有抱怨哭喊聲音,傳入閣羅鳳的耳中,叫他對此人愈發厭惡,更是有事沒事,找事對抗。

天寶八年,閣羅鳳繼位為雲南王的第二年,按照禮數,不得不帶領自家妻女,前往張虔陀所在之處,拜謁感謝,卻是要請他代為感謝唐王冊封之恩,表示南詔對李唐的臣服之意。

誰承想眾人到了張虔陀處,那張虔陀竟是閉門不出,自己不出來迎接不說,更是暗中吩咐府上門子著實為難了閣羅鳳一番,叫他堂堂雲南王,南詔國主,李唐公爵之尊,攜妻女儀仗在張虔陀的太守府前苦等了一個時辰,顏面盡失。

照理來說,地方屬國的國主拜謁,一方太守理當出城相迎,才不至於叫百姓們落了口實,說是唐王輕慢了雲南王才是。可這張虔陀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大有當年盛邏皮輕慢蒙巂詔主的威風架勢,足足拖延了一個時辰才出來迎接,更是沒有半句禮數言語,只不住說自己公務繁忙,卻是大有抱怨閣羅鳳耽誤他時間的意思。

張虔陀不是盛邏皮,閣羅鳳也不是蒙巂詔主,一時見面之下,閣羅鳳聽著這位太守大人的抱怨話語,一時難忍憤怒,還不等走到廳堂落座,便出言譏諷道:“太守大人公務繁忙,本王自是能夠理解。畢竟西南之地,苦楚貧瘠,百姓間諸事繁雜,稍有不慎就要指著太守大人的脊樑骨,辱罵你祖宗三代不說,更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禮數上多有差池。太守大人豈不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西南之地,倒是養不出李唐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人物來!”

張虔陀聞言臉色一黑,卻是聽閣羅鳳的話語指桑罵槐,說自己不受百姓愛戴,叫人辱及先祖不說,更是含沙射影地指責自己不守禮數,還不如西南蠻人。在張虔陀太守的心目中,西南這群蠻夷,不過是草芥一般的東西,無論身份地位,都不能與他中原大族相比,心中自是輕慢;如今竟是被蠻夷之首,雲南王閣羅鳳當面譏諷,自是叫他一時憤憤,又是下不來臺。

眼看周圍一眾下人都看著自己,張虔陀也就一時冷笑道:“雲南王所言極是。我中原天州,地大物博,聖人箴言,流傳萬世,乃是禮儀之邦。做不出那等殺兄弒叔之事,成不了這等磨牙吮血之功!”

閣羅鳳聞言大怒,卻是張虔陀話語之中,提起了他父親皮羅閣火燒松明樓之事。此事原是唐王支援,道家相助,要說起來,乃是不得已而為之,事後百姓們都能理解,更是從不在正式場合提起。真到不得不說之時,也只能說是天數使然,災禍意外,哪裡能說什麼“殺兄弒叔”的話語!

皮羅閣乃是南詔開國國主,更是閣羅鳳的父親,聞得張虔陀這般重提舊事,辱及先人,閣羅鳳一時也是怒極反笑,血意衝腦,一時咬牙道:“玄武門前的血色不幹,松明樓上的火煙不絕!我王宮門前,尚無秦瓊、尉遲二位肖像!太守大人指桑罵槐,違抗禁令,借我南詔之事,影射當今聖上!真當自己頭上長了幾顆腦袋,一刀砍之不盡麼!”

張虔陀聞言一滯,暗道自己明明是說松明樓之禍,怎會扯上玄武門往事?可這話他說不出口,卻是他身為李唐封疆大吏不假,閣羅鳳和他兒子鳳伽異也是當今聖上喜愛之人,若真是將這些話語捅到聖上面前,以聖上近些年來愈發猜忌的性子,還說不準會先治誰的大不敬之罪。

言語交鋒吃了個暗虧,張虔陀一時也是陰沉著臉,呵斥自己手下眾人,怒聲道:“一群不會辦事的狗東西!這般毒辣的太陽,怎可叫雲南王像待賣的牲口一般暴曬苦等?你等不識雲南王,還不認識王妃麼!叫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又與煙花女子何異?”

閣羅鳳聞言更是震怒非常,暗道這張虔陀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竟敢將自己比作牲口,將王妃說成妓女!他一生最討厭別人說自己是牲口,卻是拳頭上誠節的血到今日都不曾乾涸;也是張虔陀不知當日之事,否則就是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會說出這等話語來。

王妃聽聞張虔陀辱罵閣羅鳳為“牲口”之時,心下已經暗叫不好,連忙伸手拉住了閣羅鳳的衣袖,欲要阻止;緊接著卻又聽他說自己是“煙花女子”,一時也是怒極,暗暗收回了玉手,低低垂下,更是悄悄攔住了上前的親衛,眾人一併後退兩步。

張虔陀見王妃臉色驟變,一時後退,還以為自己戳中了她的痛處,卻是西南女子,都以柏節夫人作為偶像,最是貞烈不過,哪裡受得這般侮辱?出了一口惡氣,心下歡喜之際,張虔陀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還暗道自己上了年紀,受不得這般偌大歡喜,下一刻便是後背一痛,已經摔在了冰涼堅硬的地上,原是閣羅鳳怒極之下,搶前兩步,手腳並用,將其摔倒在地。

眩暈之中,張虔陀一時反應不及,只覺得胸腹之間一沉,卻見那閣羅鳳竟是雙腳一跨,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身上。還不等他呵斥,就見閣羅鳳舉起偌大拳頭,狠狠朝著他的臉面打來,卻是左一拳,右一拳,三拳下去,不說將他打死,也是叫他滿口白牙盡數脫落,和著滿口血水,又被接下來的一拳打得悉數吞入腹中,一時天旋地轉,臉上口中劇痛到麻木。

閣羅鳳此刻怒火攻心,狀若癲狂,比之當日誠節府中的狀態都要恐怖三分,一時竟是嚇得張虔陀身邊的親衛齊齊後退一步,卻是見雲南王面目猙獰,顯出了地獄惡鬼一般的神色來。

李唐畢竟是禮儀之邦,一方太守文官,哪裡能與閣羅鳳這等烏蠻人裡的武夫壯漢相比,卻是不過轉瞬功夫,閣羅鳳就已經將張虔陀打得臉頰高腫,眼眶崩裂,鼻血眼淚,糊滿了整張面孔。盛怒之下,閣羅鳳一面揮拳,一面用蠻語土話咒罵著張虔陀的全家老小,語言之腌臢,就是市井吵架的烏蠻婦人都要讓他三分。閣羅鳳乃是知書達理的人物,這文化人張嘴,卻是一時妙語連珠,一句不重,轉瞬之間,就將張虔陀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叫他先人在九泉之下,魂魄都不得安寧。

張虔陀又痛又怒,一時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了閣羅鳳滿臉,一時昏死過去。閣羅鳳身後的王妃見狀,生怕夫君就此將這張虔陀打死,連忙叫人上前將閣羅鳳拉回來,卻是去了四個精壯漢子,拼了老命,才將閣羅鳳拉得站起身來。

張虔陀府中的親兵早已嚇蒙,卻是誰能想到,一方國主,李唐公爵能夠做出這等失禮的事情來,又是見閣羅鳳被人拉起來之後,滿臉鮮血,神色愈發猙獰,更是不敢上前,眼睜睜看著王妃拉著閣羅鳳率眾離開,這才敢上前去看張虔陀的情況。

三清觀中,隨著望舒和文狸此起彼伏的交好之聲,靈均老道一時輕嘆,揮手撤了面前的水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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