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六詔,並不完全是烏蠻人的政權,雖然最初之時,六詔乃是留六個較大的烏蠻部落,可經過了近百年的發展,又經歷了六詔歸一的大事,如今國土之上,卻不單單生活著烏蠻人,還有白蠻和河蠻部族,也是勢大,雖不能抗衡烏蠻人,也不能小覷了去。

靈均老道的意思,就是提醒閣羅鳳在朝中任用些許白蠻和河蠻的大臣,以便安撫兩族百姓,又是彼此間有個溝通商量。南詔與李唐不同,百姓十分重視祖祖輩輩傳承的地方風俗,又是先前六詔彼此間較為隔絕,不同百姓的風俗習慣也是不同。雖然大家都有同一位祖宗,卻也要彼此間有個商量才是。

閣羅鳳對靈均老道的話語心悅誠服,連忙感謝,又是問道:“道長高見,小王佩服。小王再請道長,如今我南詔在李唐與吐蕃之間,如何自處,方為上策?”

靈均老道微微一笑,暗道這閣羅鳳倒是個精明的。這南詔與李唐吐蕃之事,已然牽涉到了三國的國運和氣數,正對靈均老道的胃口,卻是問了別人,一時還不好回答。老道答道:“中原李唐,地大物博,傳承至今,已有百年,一應可為不可為之事,都見諸筆墨史書,國主可以此為鑑,自知得失。只是李唐開國百年,南詔卻是新興,一個正直平緩,一個乃是新銳,個中自有不同,國主須得好生把握。至於吐蕃,近年來雖是如日中天,卻已隱隱有了亂象,說不得百年之內便有禍事。南詔開國,卻是不比李唐吐蕃,個中左右逢源,就要看國主的手段了。”

閣羅鳳點頭,也知道如今的南詔雖是李唐兄弟之邦,兩者之間卻也有著諸多分歧與不同,彼此間都有制約。而若非有吐蕃在一旁虎視眈眈,李唐吞併南詔也是不難,個中捭闔,的確需要小心謹慎,十分要緊。

思忖片刻,閣羅鳳又問道:“小王再請道長。如今南詔三教並立,不知道長今後有何打算?”

此言一處,靈均老道一方眾人都是一愣,卻是這等問題,較為敏感,原不應該問出。西南這邊,如今有佛、道、巫三教,其中巫教乃是本土原始宗教,信仰天地自然,雖是排外,卻是兩任烏蠻大祭司都與道家關係不錯;佛門則是衝正平和,慧明和尚對靈均老道也是十分敬重。照理來說,南詔現在的宗教情況比之李唐要平和得多,皮羅閣又是在三清面前發下大願,推崇道家信仰的,大家彼此間心照不宣,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旦問出來,反而不美。

靈均老道倒是無所謂,也知道閣羅鳳不像皮羅閣一般跟隨自己多年,沒有偏向,反而不好處理教派信仰之事,便輕聲道:“西南之地,崇山阻隔,巫風盛行。千百年來,百姓們已經有了既定的信仰,萬難改變。佛道兩家,原是外來,任何一家,都不可能把握全部信仰,爭執無益。教化百姓,乃是莫大功德,三教在此,各有長短。老道此來,原不存了道門獨尊的心意,也不敢有這等妄想。一切種種,如何發展,便由百姓們自己選擇就是。”

閣羅鳳這才放下心來,卻是先前皮羅閣在時,對道家多有偏向,又是烏蠻大祭司一心輔佐,慧明和尚與世無爭,自是平和許多。如今自己繼位,不敢說享有多少年人王帝主之位,卻也難保這數十年裡,三教發生些微變化,局勢一時改變,卻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

古來帝王,對於宗教神鬼之事,都是敬而遠之,甚少有那位投身方外,遠離世俗的。卻是各方大教,都是存在與百姓萬民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卻是帝王把握百姓的衣食住行,教派給予百姓精神信仰,一體兩面,著實難以平衡。

靈均老道今日這般話語,便是存了“不爭”的心思,明確說與閣羅鳳知道,自是叫他放心。皮羅閣在時,曾多次與閣羅鳳說起,這靈均老道乃是道家高人,半個神仙,長生久視,壽元綿長不說,其法力神通,在西南三教之中,也是翹楚。只要靈均老道一日不死,另外兩教就一日不能起了爭執,彼此為難;而若要等靈均老道仙逝,只怕現今在世之人,是誰都看不到那一天了,自是不必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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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刻光景,閣羅鳳向靈均老道問了三個問題,分別涉及“國事”、“局勢”和“信仰”,乃是他繼任南詔國主之後,首先要面臨的三個難題。靈均老道的回答模凌兩可,卻又都是言之有物,仔細揣摩,也是能叫閣羅鳳獲得不少東西,自是叫他歡喜。畢竟靈均老道乃是道門高人,不可能像朝中一眾謀臣一般,將諸事都掰開揉碎,與閣羅鳳說得清清楚楚;稍稍點撥幾句,指出關鍵所在,大致有一個方向,就已經叫閣羅鳳受用無窮,卻是不敢奢求太多。

這短短時間裡,閣羅鳳與靈均老道兩人一問一答,一旁坐著的望舒等人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也是知道今日相見,牽涉甚多,靈均老道的話語之中,又是隱藏了不少十分關鍵的東西,也是叫他們心中惶恐,不敢插嘴打攪。

就說李唐國運一事,閣羅鳳不知,望舒等人卻是一早就聽靈均老道說過,李唐開國至今,已逾百載,卻只有三百年的國運。這一朝治世,天下大局,從來都是“月有陰晴圓缺”,卻是發之微末,逐漸圓滿,到得最盛時候,便要由盛轉衰;一國氣數,從無序到有序,最終迴歸無序,又是一輪。南詔如今開國日短,正在逐步理順,緩步提升的過程,李唐卻是已經經歷貞觀之治、武瞾臨朝等事,國運已不如從前,開始轉衰,自與南詔會有多方衝突對立。

當然,這一切乃是眾人心中自知,是萬萬不敢宣之於口的。只是眾人嘴上不說,心中還是對靈均老道所說的每一句話感到惶恐,又是不知閣羅鳳能理解多少個中真意,氣氛也是頗為凝重。這下閣羅鳳再無問題,靈均老道也是自在啜飲茶水,眾人心中才稍稍放鬆些許,紛紛端起面前的茶杯,就著用些點心。

閣羅鳳從靈均老道的話語之中,著實得到了不少東西,這下心中也是十分喜悅,又是放下了一塊巨石,卻是如今看來,道家還是站在自己一方,與先前並無改變的,自是叫他輕鬆。此後,閣羅鳳也不再提起國運大體一類過於沉重的話題,只是與望舒等人又寒暄幾句,一時又是提起皮羅閣曾與自己講過的種種過往,一時也是引得眾人紛紛回憶,一時唏噓,彼此間感情倒是拉進了不少。

坐了片刻,靈均老道也就起身告辭,閣羅鳳苦苦挽留,希望能夠招待幾人一頓宴席,也被靈均老道婉拒。無奈之下,閣羅鳳只得叫人打包了許多新鮮點心,卻是曾聽皮羅閣說過,南詔的三位妖王,巫教的自然神靈,都是與靈均老道等人交好,其中有一位,更是對王宮的點心青睞有加,自是要好生供養才是。

望舒替文狸拿了那一包點心,也是暗暗高興,想著回去以此要挾文狸,說不得能從他身上弄到什麼好處,也怪他自己躲懶,不願來這王城走上一遭。靈均老道對此也是默許,又是想起了什麼,對閣羅鳳說道:“山中清淨,國主諸事纏身,不能常來。只是山下蒙化城,乃是南詔根基所在,如今國主身居王城,洱海邊風涼水冷,也該時常迴轉看看,以顯國主不忘根本。”

閣羅鳳聞言一驚,卻是自從皮羅閣率軍出征之後,蒙氏一族就甚少踏足蒙化城。他知道這蒙化城乃是先前的王城蒙舍城新建,城中百姓大多都是追隨皮羅閣大半輩子,又是南詔國最早的一批百姓,自是十分重要。如今得了靈均老道的提醒,閣羅鳳也就一時肅然,鄭重承諾不日就會動身前往蒙化城,見一見父老鄉親。

靈均老道也就點點頭,並不以為意,只是隨口一提,幫著閣羅鳳把握些許氣數罷了。至於閣羅鳳去不去,什麼時候去,要去多久,都是他自己的事,靈均老道就沒有這份閒心多管了。

一眾人被閣羅鳳沿途送著,直直走到了王城大門之外,靈均老道才轉身朝閣羅鳳說道:“國主留步,不必遠送。我等從來處來,到去處去,何來何往,自當告辭。”

閣羅鳳點了點頭,又是看著眾人一時走出幾步,便見靈均老道大袖一揮,四人一時憑空消失,也是叫他心中感嘆不已,卻是靈均老道這等神通手段,他雖是早有耳聞,親眼見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眾人一時迴轉,轉瞬就出現在了三清觀之中,就見文狸早在一旁等候,一眼看見望舒手上的包裹,便跳著來搶,又被望舒好生戲弄一番。嘉月始終是個姑娘,心思細膩,轉頭不見委蛇和鳳鸞,便是出言詳詢。文狸好容易搶到一大包點心,塞滿了嘴,聽聞嘉月說話,也就含糊說道:“從早上起,便有不少百姓上得山來,去了巡山土主廟中祭拜歷任詔主。委蛇大哥見廟中無人,便來三清觀中尋道長,才知道道長去了南詔王宮,一時無法,只得領著鳳鸞大姐先招呼眾人些許。”

靈均老道聞言一愣,隨即一拍腦門,大嘆道:“老糊塗了!不曾想到這一層,倒是辛苦兩位道友。望舒嘉月,速速去巡山土主廟中請兩位道友回來歇息,你等招呼著百姓,看著香燭紙火,莫要飄飛引燃周遭林木!”

望舒領命,嘉月卻是一旁笑道:“今日上山來的諸位,倒是真有福氣。拜了先祖不說,還得了兩尊活生生的‘真神’照顧,著實難得。”

靈均老道瞪了嘉月一眼,叫她快些去換了委蛇和鳳鸞,又是暗歎自己思慮不周,叫委蛇和鳳鸞辛苦了這一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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