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羅閣對柏節夫人的心意,望舒也不是不知道,眼看這面前這副畫卷,一時卻還是感到有些吃驚,卻是先前他對皮羅閣的心思理解還是不足,又是不知他一個年逾不獲的國主,竟是有著這般細膩的心思。

之間那畫卷之上,柏節夫人站在一支臘梅之下,身著通紅鳳紋大氅,即是喜慶,又是華貴。只是這般喜慶華貴的衣著,卻愈發襯得柏節夫人面上神情落寞,卻見她鳳眼微睜,神情慵懶,眉眼間卻是帶著些許惆悵寂寞之感,竟是像極了那日望舒與她在邆賧詔城牆之上的最後一別,看得望舒心中也是波瀾驟起,又是一時惆悵。

如今的柏節夫人,在靈均老道等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已經被尊崇為六詔一方尊神,無論是洱海邊的白銅神像也好,百姓家中供奉的泥塑或是畫像也罷,她都是頭戴鳳冠,身披大氅,雍容華貴,神情肅穆莊嚴,便如高高在上的神祈一般,叫人心生敬仰。

而皮羅閣的這一幅畫卷,卻是將柏節夫人重新描繪成了凡人,描繪成了那個一直活在他和望舒心裡的柏節,甚至對於柏節心態神情的把握,都是恰到好處,入木三分,惟妙惟肖,並無半分差池。那日城牆之上,柏節夫人背對皮羅閣,又是相隔幾丈,想來他是看不清夫人神情的,能夠在畫卷中表達出來,也只能是他對夫人用心至深,已經徹底瞭解,才能復刻她的神情樣貌。

望舒看見這幅畫像,一時也是沉默,又見一旁的皮羅閣也是神情凝視著畫中之人,似乎每每見到,都不能自拔。就連一旁的文狸,也是被畫中的柏節夫人所折服,一時小聲嘆道:“嘛,不得了!族人要是誰變成了這般樣子,還不得傾倒眾生,禍亂王朝麼!”

望舒聞言也是好笑,小聲嘲諷道:“莫說你族人,如今南詔狐族之中,以你的法力最高,你卻試試,能不能變化?人道封神,柏節已經被敬為一方尊神,流芳百世,寶相莊嚴,自有法理維護,所謂‘相力’之說,你不曾聽說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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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狸聞言一愣,也知道望舒所言不虛,卻是柏節夫人封神,也有他文狸的一份功勞在其中。

天道神祈,最是神聖不過,無論是天道封神,人道封神,香火封神還是傳說封神,一旦成就神祈,便是有了法相,所謂法相莊嚴,卻是有著相力維護。尋常修士也好,妖族也罷,縱是變化萬千,卻不能幻化神祈模樣,小到柏節夫人這種新生的地方尊神,大到三清天尊、準提道人那樣的法理顯化樣貌,都是無法透過神通法術幻化。一旦強行嘗試,就是要遭受法理鎮壓,輕則受傷,重則隕落,更是會得罪冥冥之中的神祈本身,搞不好會招來本尊報復,著實十分厲害。

柏節夫人寄託於虛空之中的名聲美德,自是不會因為這等小事為難文狸,可西南莫大的法理天意之下,文狸也不敢冒犯任何一尊神祈,也不過是說說,絕不會去嘗試,以免自找麻煩。

而且這相力一說,不單單是針對神祈,卻是一朝的人王帝主,也是秉承浩大天意,受氣數鍾愛和偏護,自身形象也不會被尋常妖族所竊取。甚至有些開國之君,當世英豪,雖是不曾封神,卻也能在冥冥之中,將某種力量透過自己的塑像畫像傳遞,凡是供奉之處,都能輕易鎮壓尋常邪魔,也是真實不虛。

這也便是狐族高人眾多,又是擅長幻化,可千百年來,也只有一位軒轅墳的九尾娘娘能夠成功禍亂王朝,終結一朝氣數。只是九尾妖狐,卻也只不過是附身凡人女子,也不敢直接幻化成形,更不能取商紂王而代之,由始至終,都是以妖後身份出現,不能竊據大寶,最終還是難成正果,落得悽慘下場,行蹤成迷,才引得陰康遠渡探索。

遠的不說,就是如今兩人面前的雲南王皮羅閣,氣運之雄厚,也是受一方天數鍾愛,莫說是文狸這等修為,就是陰康本人在此,憑藉千年修行,也不可能幻化成他的樣子。自是人王帝主,亦是寶象莊嚴,不容褻瀆。

皮羅閣原是對這等氣數運道之類的事情十分感興趣,又是受了靈均老道多年的傳道栽培,所知不少,尋常聽見眾人說起,少不得要參與講上兩句,敏而好學的。今日的他,卻是一反常態,一見了那柏節夫人的畫像,竟像是心神都投入其中一般,又是對周遭一切不管不顧,只是痴痴看著這幅已經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畫卷,挪不開眼睛。

望舒見狀,也是輕嘆一聲,拍了拍皮羅閣的肩頭,將其驚醒,這才輕聲道:“我現在總算知道,你為何會同意遷都了。也罷,靠近洱海,陪伴她些許,算是從了你的心願,也叫她莫要太過寂寞。”

皮羅閣聞言一震,虎目含淚,一時點頭,又是輕輕走上前去,好生將那畫卷卷好,依舊放回書桌之上,這才長嘆一聲道:“雖是天數,她終歸是因我而死。柏節生前曾發下誓言,與我死生不復相見,我便也不願多打擾她,只想著靜靜陪在她身邊,也就失了。”

望舒也是點頭,卻是今日才知道皮羅閣的情深意重,一時又是感慨,思忖片刻,這才輕聲道:“柏節的身軀,還在洱海之中,隨著人道封神,也會成為庇護一方的神祈,自是不腐不壞,永沉海底。神仙雖好,水中倒也冰冷寂寞,有你相伴,彼此守望,或許能夠叫她體會點滴溫暖。”

卻是那日柏節夫人跳海之時,身軀被護城河底的暗流捲入了洱海之中,委蛇並不曾驚動了她,只是托出了一尊水汽幻化的樣貌。至於那洱海邊上的白銅神像,更是靈均老道從丹爐之中煉製而出,原非柏節夫人的身軀,只是承受她的相力,接受萬民祭拜罷了。

正所謂“人死如燈滅”,柏節夫人也的確是死了,並不是道家傳說中的屍解升仙。如今流傳在萬民百姓口中的,只不過是她的名號的美德,已經成為一種概念,卻是與她生前的自我毫無關系,只不過是留下了一個叫人追思的影像罷了。

皮羅閣這一次遷都,一者是為了使得南詔國都更靠近國土中心,有利於施政治理;這二者,也是為了更靠近柏節夫人些許,也是兩人生前不能相伴,此刻卻是能夠守望,隔著一湖不可逾越的洱海之水,靜默陪伴。

這或許也是“相濡以沫,相忘江湖”的另一種詮釋,卻是兩個在天意大勢之下,身居高位,卻依舊不得自由的人,最無奈的選擇。

既然知曉了這些,望舒先前還有一些對於遷都不必太多鋪張浪費的勸告也就沒再說出,卻是已經明白了皮羅閣遷都的真正意圖,自是不擔心他雖是不修建新城,卻也會太多消耗人力物力的作法。想來朝中那些老臣,有些已經是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活得都快要生了尾巴,對於皮羅閣的心思,還是多少有些把握,這才提出了遷都到太和城,卻是離柏節夫人的白銅雕像,最接近的地方。

因為十年之內,蒙舍城就要面臨這一場天崩地陷的自然災害,靈均老道雖是觀測天文地理,加以占卜,知曉未來,卻不能準確預言劫數發生的時間。所謂十年之內,可以使九年十一個月之後,也可能就在明朝,十分含糊,在蒙舍城邊上修建新城之事,便也要儘快提上議程,不能拖延、

其實靈均老道有一點,並沒有透漏給望舒,卻是蒙舍城的這一次劫數,並不是完全與皮羅閣無關。火燒松明樓,給南詔氣運染上了血色,逝者歸於九泉,自會勾動一場地陷的劫數。不過這等劫數,原非天意降臨,就有了規避之法,自是不必與皮羅閣說得太多,省得他又是多心,又是自責,卻是火燒松明樓之後,皮羅閣還不曾徹底走出當日陰影。

隨便說了會兒話,望舒也就出言告辭,卻是靈均老道還在三清觀中等他回去覆命,不好多作拖延。皮羅閣挽留無功,也就不再強求,雖是想與望舒秉燭長談,卻也知道如今兩人已不再是無憂無慮的青蔥少年,身份不同,許多事情,卻是不能任意妄為了。

給文狸打包了諸多精巧點心,皮羅閣目送著望舒兩人一時化作清風而去,轉身又是寂寞,孤燈殘影之中,輕輕撫摸著桌上畫卷,一時心中惆悵。

文狸馱著望舒,化風而行,嘴裡叼著皮羅閣給他的包裹,一時卻是傳音說道:“好人啊,可惜好人不長命。十年之內,我這點心,就要斷了來源了。”

望舒一拍文狸的頭,低聲道:“嘴裡叼著東西就別說話,小心掉了下去,砸到行人。火燒松明樓乃是血色氣運之始,如今六詔歸一,皮羅閣氣數盛極,自是要轉而衰落。人王帝主,長生久視者少之又少,在生斷斷數十年,日後也還有萬世香火享受,也不算委屈了他。”

話雖這麼說,望舒臉上還是露出了唏噓神情,只是文狸一心看路,不曾發現,只嘆息道:“香火有什麼好,元寶蠟燭,原不好吃的。話說回來,我是狐狸,又不是烏鴉,叼在嘴裡的東西,是絕不會丟了的!”

一言未畢,就見文狸由平飛轉為俯衝,卻是方才太過得意忘形,又是香氣直衝口鼻,勾出口水,牙齒一滑,那包點心真脫口而去,叫他一時救援,差點將坐在他背上的望舒嚇得尿了褲子,自是拍打叫罵不休。

好在天色已晚,路上並無行人,只有一名凝視星空的孩童,一時指著天空中的白影驚呼,又是被其母親輕輕抱起,用舒緩低沉的烏蠻語言,給他講述山裡的各種精靈傳說,安撫著被文狸和望舒嚇壞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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