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一時莫名回到三清觀中,也是有些回不過神來,見了靈均老道,愣愣問了一句:“師父,怎麼叫我回來了?”

靈均老道看著望舒,心中暗歎,輕聲說道:“此事已了,一切因果,已經走到了應有的軌跡之上。六詔歸一在即,南詔將有兵禍起。你我修道之人,是該遠離塵凡,清心修為的時候了。”

望舒又是一愣,看著面前眾人,又是說道:“那柏節怎麼辦?”

靈均老道未曾開口,一旁的委蛇便是走上前來,拍了拍望舒的肩頭,說道:“柏節的因果宿命,你也看見了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自己的路,我們已經幫不上忙了。”

委蛇說完,靈均老道也是輕輕點頭,看在望舒眼裡,卻是說不出的荒謬之感。看這兩位的意思,當下南詔的一切種種,都是與他們再無了關係,可是柏節的命運,又該如何?愣神片刻,望舒搖了搖頭,道:“師尊,六詔歸一是天數不假,那柏節的命數,不該這般!”

靈均老道看著望舒,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悲哀,輕聲道:“吾等不過是修道之人,自身未明,又談何他人?柏節自有她的機緣,眼下情況,你我都是幫不上忙的。”

聽自家師父說了兩次幫不上忙,望舒一時也是有些詫異,卻是以靈均老道的神通來說,若是有心,這普天之下,他幫不上忙的事情不說沒有,也是絕對不多的,又怎會說出這般話語?越想越覺得不妥,望舒不顧頂撞了師父,一時大聲道:“人都要死了,還說什麼機緣?皮羅閣不知中了什麼邪,竟是說出了‘兄終弟及’的話語,如此一來,豈不是要將柏節往絕路上逼麼?”

中原禮教所謂的“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乃是指天家王位傳襲的習慣規律,可是放在西南六詔,這話卻有著更多的意思。烏蠻人男尊女卑,女子不過是男子附庸,在六詔詔主所在的王族之中,甚至可以出現丈夫身死,妻子攜丈夫所有一切,改嫁自家兄弟的情況。皮羅閣對柏節夫人說出這等話語,便是有了納她為妃,叫他改嫁南詔的意思。

尋常時候,這種事情倒也不算少見,加上地方風俗如此,女子寡居,其實也是十分艱難,能夠改嫁,已經是比之中原禮教要寬和許多了。只是如今這般情況,卻是皮羅閣在松明樓上燒死了柏節的丈夫和兄長,雖是事出有因,這仇恨卻也是真實不虛的,以柏節的性子,又怎麼可能隨他而去,改嫁於他?

靈均老道看著望舒,也知道自己這名弟子聰慧非常,天賦過人,就是一股子牛軸勁兒,一上來就難以消弭。考慮片刻,靈均老道還是好言道:“六詔之事,你參與最多,也是最為清楚。如今五詔詔主身死,柏節卻是在邆賧詔有著不弱於邆賧詔主的聲威。皮羅閣若是想要不動刀兵,一統六詔,還是需要得到柏節的支援。也只有柏節改嫁於他,才能使得他徹底洗清殺伯弒兄的罪名,叫那六詔百姓歸心。”

望舒一時氣急,笑出聲道:“柏節若是願意,才是真真見了鬼去!如今這等情況,皮羅閣糊塗,師父也糊塗了麼?火燒松明樓,原本就是折損氣數的舉動,若是他再這般逼迫柏節,卻是真真害人害己了!”

委蛇一時也是嘆息,又是叫望舒坐下,好生說道:“你所言自是不假,可南詔王迎娶柏節之事,也是勢在必行。柏節若是不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條,若非如此,邆賧詔勢必不會歸於南詔王麾下,生出動亂,說不得就要挑動五詔一同反抗。如此一來,松明樓上之事便是枉然,這六詔歸一,也就是一句空話了。”

望舒仔細看著委蛇,似是今日才認識了他,一時冷笑道:“原來委蛇大哥,不單在廚藝上有過人之處,於此局勢,也是洞若觀火!是了,我修為低微,道行淺薄,委蛇大哥與師父,卻是得道的高人。想來今日一切,早在你們算計之中,可憐我被矇在鼓裡,竟是絲毫不差,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害了一個好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大師兄聞言色變,一時呵斥道:“望舒!你這般說,是指責師尊了麼?世間萬事,終有一個定數,柏節命該如此,你說再多,也是枉然!非是我等冷血,卻是此時此刻,誰又幫得了她?”

望舒又是轉向大師兄,正要說話,便聽得嘉月也上前勸道:“師弟,我雖不曾與這位柏節夫人往來過,卻也多聽聞了她的盛名美德,對她十分敬重。今日之事,並非師父算計,乃是各人命數,我等有心,也是救之不得。你若真為了她好,便好生勸一勸她,若她心意轉變,許還有一線生機。”

望舒這下徹底愣住,卻是連自己最親的師兄師妹都這般說話,頓時只覺得這世界似乎都是瘋了,叫他萬難接受,又是喊道:“我勸她?我怎麼勸她?她夫君和兄長之死,與我也是脫不了干係,我有何面目,去勸了她?既然一切已成定數,師妹與我再說,不也是白費口舌麼?”

嘉月一時語塞,卻見靈均老道聽了望舒先前的話語,絲毫不以為忤,依舊輕聲道:“有轉機的。此事雖是定數,卻也還有轉機。六詔歸一,乃是千秋功業,一切人等,都萬難阻攔。可是那柏節姑娘的命數,卻還有著轉機。”

望舒一愣,轉頭看向靈均老道,一時吶吶:“師父的意思,是還能救下柏節來?”

靈均老道搖了搖頭,嘆道:“柏節命裡之劫,已是難救。不過之後的事,卻還有著轉機,留有吾等運轉周旋之處。你自是算明了前因後果,難以接受,以致這般,卻不知過去恆常,未來無常,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還是有著一線機緣的。”

望舒不懂,卻是聽著靈均老道的意思,這柏節在皮羅閣面前,定是玉碎局面,萬無迴轉道理,那裡還有什麼轉機?人死如燈滅,所謂“三分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哪裡還會有什麼變數可供眾人周旋?

望舒一面思考,一面看向眾人,卻見他們都是面露悲切,顯然也是為柏節夫人的命數感到遺憾,情真意切之處,並非自己先前氣急妄言,眾人都是無情之輩。再看那靈均老道,更是片刻不見,整個人都像是老了許多,眼神惋惜悲痛之處,與尋常老者一般無二,也是叫望舒心中一顫。

要說起來,眾人前來南詔,本就是為了落下道門根基,傳揚道家箴言,而在此過程之中,六詔歸一的氣數,也是道門眾人十分看重的一點。無論是輔佐皮羅閣登基也好,火燒松明樓也罷,眾人都是一早知曉,甚至參與其中的,要說起來,真將此事怪在靈均老道身上,而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事情,望舒還是做不出來。正如他自己所說,那五詔詔主之死,與他也是難逃干係,既然參與其中,又怎可奢望置身事外?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六詔歸一乃是定數,火燒松明樓倒也就算不得什麼。望舒一早就知道,一早就想通,甚至在皮羅閣動搖疑惑之際,還能出言勸慰開解,心中原是沒有什麼困惑的。只是那柏節夫人……望舒實在還是覺得其太過無辜可憐,卻是不似眾人這般有所選擇,終其一生,都是命若浮萍,飄搖而過,如今更是要成為六詔歸一的犧牲品,叫他心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也是道家修行,誰也逃不過一個三災九難,原本對於望舒而言,柏節夫人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名過客,本不該叫他心生漣漪,以至於做出今日這般舉動。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越是清心寡慾,遠離塵凡的,越是遇事則迷,難以自拔,一時才叫望舒體會到了這般痛苦。

靈均老道一早就知道會是這般,這才動心忍性,對望舒的一切頂撞忤逆之處百般寬容,更是一早就請了委蛇和鳳鸞前來幫著勸說,希望自己這名弟子能夠過得這一場劫數,不至於想偏了方向,鑽了牛角尖才是。

火燒松明樓,是南詔的機緣,是五詔詔主的死劫,而這位柏節夫人,便是望舒命中的劫數。西南一帶,佛、道、巫三教已經達成共識,定要幫著皮羅閣成就大業,便是這一方的氣數,也是順應了百姓們最深處的祈求。一旦望舒想要拯救柏節,勢必會對皮羅閣一統六詔的大業造成阻礙,屆時氣機交感之下,望舒便是將自己擺在了整個西南六詔的對面,莫說是他修為尚且淺薄,就是證得混元大羅果位,逆天而行,也難逃天數運轉。

修行之人,遁出凡塵,看上去無災無劫,清淨自然,卻也因著貼近大道,而愈發受到各種限制,身不由己之處,比之凡塵俗人,只多不少,也是有得有失,有了大道賦予的壽數神通,就自然要承擔維護氣數運轉的重大責任。天地之間,哪裡會有什麼絕對的自由?不過是道行深,看得遠,想得通透罷了。

當下,望舒也就不再與靈均老道爭執,也知那柏節夫人的命數已是難改,既然靈均老道說之後或有轉機,望舒雖是難以揣摩,倒也選擇相信,不再糾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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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靈均老道才暗暗松了一口氣,知道南詔的事情剛剛開始,自己這邊的事情倒是已經處理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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