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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上了被下班的人潮,和放學的孩童擠滿的公交車,在吵雜的窗邊找到了立足的幾寸空間。中國哪的公交車,都大抵是這個樣子——在車來車往的繁華馬路上走走停停,隨著對一天的期待或抱怨,和十幾個人一起搖晃。

樂器行的工作看來沒戲了,回去的路上買份報紙,看看哪裡有招募打工的吧——希望有KTV在招男公關。

這時,位於上衣口袋的手機,響起了聲音。被我設做來電鈴聲的,是鍾愛的重金屬前奏,即便是已經夠清淡的一曲,但在公交車上迴響,仍然招來了大量皺眉的目光。我趕忙接起電話,本以為是哪裡的垃圾騷擾電話,但出乎意料的——來自許多年不曾聯絡的親屬,算是我姑媽的人。

自從母親去世,父親也自顧自的消失之後,親屬也便對我乾脆的無視。接到這種電話,實在是很尷尬,我希望她只是打錯了,可惜不是。電話那頭的人省略了“喂,是文安嗎?”這樣的問候,非常直接的說——

“文安,這幾天回來一趟。”

“沒空。”我也很直接。

本想聽聽對方有什麼事,但一上來就用命令的口吻對我下達指示。對此我沒有怒意,沒有抱怨,只覺悲哀。

——“你奶奶快不行了,家裡人都要出席葬禮。”

“……我可不是家裡人,不是嗎?”我沉默了一會兒後,簡單的反駁。

“必須來,給你錢總行吧?”

“這種下三濫的侮辱還是免了吧,噁心死了。但我會去見奶奶一面,不是以你們家裡人的身份。”

忍住嘆息,我不等回覆便掛掉電話,心中湧出的悲哀一點點變的濃重。

我家——算是在老家有頭有臉的家族,但那些親戚們,盡是些照顧自己臉面,就顧不得其他的俗人。現實點來講,奶奶也早已衰老,身體不好哪天西去更是早晚的事。可老年痴呆,使得她對世事全然不知。

她對幼時的我十分苛刻,以至於讓我留下許多不好的回憶,但也少有的送過我糖果和笑容。這就足夠成為我回去探望的理由了,畢竟生與死可是永遠的平行線。

明明幾乎和那個家庭沒什麼交集,一路自己一個人活到現在,可我還是心情沉重。活著還真是哀傷,怎麼都會碰見糟糕透頂的事。更哀傷的是,人生的盡頭卻無一例外,盡是訣別。

回到居所,我退掉了租房,又到銀行取出積攢的旅費買了張火車票,收好行李,匆匆踏上歸鄉的路。

歸鄉的火車很無趣,只用了一天出頭,就將我這兩年用腳所走的路折盡了。現代交通工具的便利性讓人覺得可怖,以至於在它面前,我這雙腳所走的每一步都顯得渺小起來。

在火車上,起初我還會看看窗外流逝的風景,但久了心生膩味,我只好戴上耳機,開大音量蓋過了那些噪音,在自己那張小床鋪上蜷縮緊身子,藉由鍾愛的音樂逃避對於即將來到的現實所感到的不安。而這段逃避的時間並未持續很久,火車在隔天的某一時刻停了下來。

我的老家是雲南的昆明,比起這兩年所走過的大多數地方,都要更美好一些,卻有帶著些空曠和寂寥。

到了昆明後下了火車,理所當然的無人會來接我,我默默拎著行李,穿行在車站裡一幕又一幕重逢之中。擁擠的火車站到處皆是湧動的人潮,這些人的腳步比別處都要急促,他們都有想早點抵達或者歸去的地方。即便我想緩慢步行,可也被他們擠著不得不跟上那急促的步伐。

到處飄著熟悉的鄉音,城市的風土氣息也讓我感到一絲安心。人來人往間,但故鄉風貌依舊,我認為歸鄉——便是能感受到懷念。

順著記憶裡的路,我花了不少時間才回到曾經的家。翻了很久的老鑰匙開啟了生澀的鎖孔,那到處積灰的傢俱卻毫無改變。闊別兩年,這房子依舊沒有讓我感到安心,恐怕這稱不上所謂的家,僅僅是落腳處,或是一個居所吧。在媽媽逝世後,我就沒有家了。

我花了很久,才把家裡的灰塵清掃乾淨,不管怎麼說,至少要在這裡住上幾天,太糟糕的環境可難以接受。

到了下午,我打算直接去探望奶奶,但臨出門時順便照了下鏡子,沒想到自己看起來居然這麼風塵僕僕。雖然我對外表沒什麼執著,但疏於打理而凌亂的頭髮,與這一身破衣服實在不入眼……如果給奶奶最後留下的印象,是這般糟糕,那會相當遺憾吧。

於是,我把探病的時間推到了明天。

下午,我去了髮廊,順道又買了件正經的襯衫,這才勉強有點樣子。另外,我決定帶些探病的禮物去。食物和花——自然是探病的主流,但老年人恐怕沒什麼食慾,而浮誇的花早就堆滿了奶奶的病房吧。

只是,我仍打算做些吃的,一種叫做杵絲糕的,鄉下點心。

是奶奶教給我媽媽,媽媽又在小時候經常做給我吃的,不入流的點心。除了發源地的小城居民以外,幾乎無人知曉的東西,是喜歡的味道,所以我也學會了做法。

在市場裡買好了優質的紅豆和紅糖,但始終找不齊其他材料,我有點失落。畢竟要買的,只不過是一種小品種糯米研磨的粉,以及傳統做法的玫瑰糖和冬瓜糖而已,但沒想到,只不過隔了兩年,它們居然已經從市場裡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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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了很多地方,我都快要將昆明市區走過半了,才總算從偶遇的老人那裡,打聽到哪裡或許有賣。

夕陽染紅蒼穹的時分,我來到了廣福路一條非常深的小巷。那是一家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會神目光炯炯,就不可能找到的小店。古樸發烏的木門,掛著寫有半個字都看不清的牌匾,那店門的氛圍讓我深思這店究竟是賣人還是賣鬼,至少半點也不像雜貨鋪。

忐忑不安的推開門。

“請問……是馮記雜貨鋪……嗎?”

店內昏暗,但濃郁的陳貨味道竄入鼻中,是半庫房半店面的結構,店面擺著一張考究的茶臺,但旁邊是隨便堆放著破爛的貨櫃。店內僅有一扇紙窗,但透不到什麼光,因為被附近高樓遮住了光線。

“……你是?”

隨著磁性而寬厚的聲音,一名男子從貨櫃身後探出了頭。

他是個長髮高束的中年男性,光線昏暗裡他的臉稍顯懶散。只不過他穿著的發黃圍裙,卻印著有點怪怪的紅色hello kitty,似乎是這裡的店長。

“呃,我是客人,不知道你這裡有沒有紅河州的那種圓糯米,玫瑰糖和冬瓜糖……”

“真稀奇,居然有客人……”

店長愣了愣,然後翻了翻隨身的牛皮賬本,過了片刻。

“玫瑰糖有自家醃製的,不過是加了蜂蜜用紅糖醃漬的自家口味,糯米只有磨好的粉……冬瓜糖也有,說起來附近做冬瓜糖的作坊去年倒閉了,這就是最後一批了。”

“麻煩請賣給我。”我感到喜出望外。

“好嘞。”

店長在深不見底的貨櫃裡徘徊了一會兒,將我要的量取來了。

“真稀奇真稀奇,你這種年輕客人會買這種東西,像個老奶奶一樣。”

“是嗎?”

“我家的玫瑰糖就不收錢了。”

說完,他找了張大尺寸的油紙,將東西包好,但找了一會兒,沒有合適用來封口的繩子。他想了想,於是跑到了貨櫃最深處,從一堆不知何年何月的蘑菇乾貨堆裡,翻出了一根繩子。

那是一根纖細,古舊卻沒有起毛的淡紅色長繩,不知何故,我多看了幾眼那條繩子。

店長用它束起了袋子,我付了款,接過貨物,終於松了一口氣。

謝過之後,我默默記下了這家店的地址,心想以後再來。

回了居所,我準備好擀面棍、水和攪拌機之類要用到的東西,打算趕緊開始製作。先將紅豆浸泡,紅糖刮好,等著製作甜紅豆沙。然後是和面——我洗乾淨手,想將買來的東西拿出來,所以我先拉起那根淡紅色的繩子,解開了束著袋子的活結——

事情本該繼續進行。

但我捏著那根繩子,卻感到莫名的哀愁。猶如那是蘊藏著什麼一般的事物,無法從中移開視線。

——“叮”

一聲輕響,穿過寂靜,在這冷寂的房內泛起漣漪,微微迴響——

我起初以為是沒有關嚴的窗隙,流進的風吹動了哪裡的風鈴,但我後知後覺的想起,家裡並沒有風鈴。如此清澈而近在咫尺的音色,在激起我的詫異前,讓我心中隨之勾起一絲沒由來的觸動。

為了探尋這聲音的源頭,我用力揉揉眼睛向那裡望去——

世界從未有過如此的寧靜。

我的目光穿過寧靜,觸及到了——那個景色。

即便在黑夜之中,也能夠藉著爍星的清光明亮奪目的漆黑。即便在黑夜之中,也能夠和明月的皎潔相比的漆黑。那是仿若凌駕萬物,永遠也不會磨滅的——

一抹美麗而似曾相識的淡紅色。

【作者表示,不會厚著臉皮求你們追更,但還是請喜歡這本書的讀者,有空的時候,每天抽空點點最新兩章,掛個30秒,用一分鐘,幫作者漲一點點流分吧……事關收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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