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昔日,曾有那麼一個小小的故事——

不知究竟是多少年前,一位寒窗苦讀,報國無門,落第連連的青年,雖是相當的才子,但志不酬,因而清苦的居於鄉中與文度日。與古往今來的大多數文人,都並無太大差異。

可卻機緣巧合的,被正遊玩世間而路過的某尊神明,傾心戀慕上了。

或許是因他的才華橫溢,或許是因他外表俊秀,或許是因他神色憂愁,或許是因他心懷遠志——無人知曉。畢竟愛情正是這樣的事物,又何需理由呢?

但這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個美好的故事。

那位青年只是凡人一位,別說知曉雅雅的心意了,甚至連瞭解世間有這麼一位存在都辦不到。於是,當時的雅雅,在百般無奈之下,冒著違背干涉世間的規定,憑藉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

透過了夢境,僅在他的夢中與之相見。

既在朝露未乾的清晨,既在月光幽雅的夜間,既在漣漪波紋的湖邊,既在寒空揚雪的初冬,既在落葉飄零的秋日,更在每一個細雨萍風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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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表達深深愛慕和僅能在夢裡相見的苦楚的詩詞,一句一字寫下,贈予夢中伊人,也將愛慕與苦楚添進竹笛的曲律間,和著景緻傾訴情愫。可雅雅總是笑著一言不發。

夢境並未長久。

秋逝冬來,青年的才華不知不覺被人認可,得到了世間的地位以及改善生活的機會。為了不讓他因自己而喪志,能得到一個人應有的幸福,雅雅一如既往,沉默而微笑的,在最後一夜的夢裡,與之訣別。

之後的故事,就再無曲折了。

雅雅懷著思慕,在世間徘徊千年,直至今日,思慕依舊。

青年懷著思念,但仍因諸般世理,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他將那時的笛,刻上了訣別時的詩,再佩上所思念之人,髮簪上那同一模樣的玉件,傳給了後人。後人只道他是愛音律的人,便隨之弄巧的添了條家規——子孫後代皆要修得吹奏笛音。

青年的思念,也因此傳到了今日。

回到家,為了清理挖出來的東西,我翻了很久才找出家裡的軟刷,又在網路上查閱了一些參考意見,才敢動手處理這被埋了很久的玩意兒。這種細緻工作,對於被翻花繩鍛鍊過手指的我而言駕輕就熟,倒是內壁的處理花了很久。

它的泥土已經清掉了。讓人大感困惑的是,它在土裡埋了幾十年,表面卻幾乎沒有損。如今正被我擦乾後擺在桌子上。

“……沒壞呢?”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唔,可能是誰的執念保護了它吧。”

繩繩,以及失神的雅雅,此時也圍坐了過來。既然缺失的都已找齊,那該做的就是最後一步了——李月遙小心翼翼的,拿出另外的兩部分,與最後一半拼湊的擺放在桌上。正如恨恨所說,三半合在一起,無論是誰都能一眼說出它是什麼。

“果然是笛子。”李月遙笑著說:“本來只有那個指環一樣的中間部分,所以完全不知道,不過湊起來就一目瞭然了……沒想到這種老笛子還能流下來。”

“但畢竟已斷成了三段。”

我試著將斷口對齊合上,可並未發生什麼奇妙的事,依然是一支斷笛。

“雅雅,這樣也可以嗎?”繩繩替我問雅雅。

“嗯,可以,只要在一起,即便斷掉,也是相同的東西。”

但對於活著的人來講,李月遙卻有些無奈的看著那分為三段的笛子,遺憾的嘟噥著——

“可惜,它作為樂器的一生已經結束了。”

正如她所說,確實如此。斷掉的笛子已不是樂器。但它卻將雋永的事物,一樣又一樣的,代替曾經的那位主人傳到今日。當我將三部分放在一起,笛上的刻字也將曾經主人的心意,展現在了如今的我們面前——

“人離夢裡 乙未。”

僅僅刻有這四字和年份而已。

我會心一笑,由衷為這位神明,與舊憶重逢而覺得欣慰。

“文安。”雅雅呼喚我。

所以我站了起來,走到雅雅面前。縱然我們並非同類,相識也不過短短幾日,可所謂的緣,仍使我們相識。她撥開遮面的長髮,哀愁著向我——

“諸般相助,萬分感謝。”

她向我道謝,一字一句都十分沉重而飽含萬千。我輕輕晃晃頭,表示不必謝我。

“雅雅,雖然時代在不斷更替,甚至連信物也零散的斷掉——可他的心聲傳下來了。”

我努力擠出像樣的話語,想寬慰雅雅。她嘴角的哀愁如冬雪遇春,冰消雪融,揚.asxs.點笑意。

“我明白,正因如此,即便信物斷掉,也依然是我所能居於其中的信物。”

“那你要走了吧?”

“嗯——”雅雅笑著點頭。

話音尚未落盡,雅雅合上眼瞼,而再度張開時,一切都改變了。

不僅是眸中閃爍的光變的明澈起來,她那身本是單色的袍衣,卻剎那間被一身吉服取代。

那是色彩深豔,卻清雅超俗的一件翟衣,繡著的並不是常用的紋路,反而是由獨特雅緻的雲紋和羽紋交織,既不張揚又恰好裝點——美豔的讓人倒吸涼氣。

雅雅本來披散的黑色長髮,也不知何時,束起了繁雜的結辮,更被精雕細琢的頭冠和數只髮簪點綴。每根髮簪上都有一片潤玉,是巧奪天工的楝花細長花瓣的模樣。

——那也是佩在李月遙笛上古玉的模樣。

不僅是衣著打扮,她毫無遮掩的容顏,此刻也終能讓我得以緣見。所謂男人在夢中都所思慕的伊人容顏,便是如此了,在那份萬物黯淡的美貌前,何種言語也一同蒼白至凋零。

“真美。”努力壓抑住驚歎,我將所有感慨化為如此簡單的一句讚美,換來雅雅朦朧一笑。

“只因要去見我那思慕的人。”她滿懷希冀與嚮往,細聲喃喃。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女為悅己者容了。

我正想再說些什麼,繩繩也走到我身邊,向著雅雅送上言語——

“雅雅,回頭見。”

“嗯——繩繩,歲月苦短,勿要和我一樣不知珍惜。”

繩繩與雅雅相互點點頭致意後,雅雅向我淺行一禮,容貌間掛著三分擔心對我輕聲說:“不情之請,還請代我保管那件信物……如若再被分割幾半,那可不得了。”

“交給我吧。”

“那麼——有緣再會。”

言畢,雅雅伸出手,輕輕觸碰那斷笛,隨之傳出清雅的宛如笛音的吟唱。

——“尺半鳴竹風間,幾載人離夢裡。”

那是,笛上刻字的全句吧?我如此想著,雅雅的身影漸漸模糊。

——“朝露月光漣漪,寒空落葉細雨。”

雅雅消失了。

但她最後面容上的表情,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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