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還有誰沒背叛我?”

哀傷的呼喊迴響在淒厲的凜冬,就像是彼岸花流下的鮮紅色露珠那樣令人哀傷,預兆某人的死亡。

他渴望光明,祈禱陽光的救贖,甚至是在他死前讓他見一次光明也好,那種滯留在千年之前書本之中的神聖光輝,即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但圖翰仍在踉蹌跑著,捂著傷臂,鮮血一滴滴掉落,宛如計算他生命的流沙,一切都未改變,奇蹟與光明並未出現,就像其他人一樣他也即將死於這場寒冷的冬夜。

別人沒有得到的救贖,圖翰·莫里斯也沒有,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神祗,公平如一。

“去死!”卡比盲目地刺出長矛,於這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矛尖擦傷了圖翰的腳筋。

“哈、哈、哈……”圖翰難看地喘息著,像是條匍匐在地的蠕蟲,即使如此他仍然想要活下去,所有人都拋棄了他,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沒有什麼原因。

只是渴望,內心對於生的乾渴。

“我想活下去!如果沒有背叛,我……我!!”

卡比摸索到他的衣領,將他按在地上:“老大,沒有什麼如果,如果有如果,那這個世界將有多少人不會犯錯啊。”

“這該死的、現實……總要背叛永不背棄的人。”圖翰閉上眼,這是他對世界最後的埋怨。

一片漆黑中沒有任何參照物,像是剎那,又像是永恆,唯一能確定的是他還活著,死亡遲遲不到。

圖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來了,它降臨了,有如陰雲盤旋在蒼穹下,神的瞳透過暴風眼注視著這個世界。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來丟掉。】”某個地方有人在說話,像是在遠處,又像在圖翰耳旁,耳後甚至能感受到若有若無的吐息,那聲音又道:“【寧可失去百體中的一體,不叫全身丟在地獄裡。】”

圖翰已經盡力睜大眼睛,但四周黑得就像是閉上了眼,他尋找是誰在說話,宛如天啟,那聲音似乎無處不在。

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清晰,那麼沉重,喘著粗氣,而壓在身上的卡比卻一聲不吭,矛頭遲遲沒有落下·。

叭嗒!

有什麼液體滴在圖翰的臉上,一滴、兩滴,濃稠醇厚,很熟悉的味道,是鮮血的味道。

那麼,是誰在流血?

心臟狂跳不止,圖翰緩慢而謹慎地觸碰卡比……但他冰冷得就像是屍體。

不知是誰點亮了火把,悽慘的火光照亮了卡比青白色的臉,原來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已經死去,他的眼角流下黑濁的血痕,混沌的雙眼顯得陰厲可怖。

猶如哭泣一般亡故,面同幽鬼、死不瞑目。

“卡比?”圖翰試探性呼喚卡比,他不敢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了,無聲無息,靈魂像是從他的身體裡溜走了,看來命運譴責了這個無恥之徒。

“他死透了,你不用擔心。”火把上移,照亮了那個舉著火把的人:“這項是額外服務,我就不收你的費用了。”

“霍爾德,沒想到最後來救我的居然是你?”圖翰自嘲而淒涼的笑著,雙眼因為慶幸劫後餘生而滿含淚花,看著霍爾德柔和的臉龐,感動得心都在顫抖:“我頭一次覺得認識你真好。”

“我以為你早就這麼覺得了。”霍爾德一腳踹倒卡比的屍體,一旦死了他的軀殼就如同垃圾一樣被人掃到一旁:“能起來嗎?我們還有事情沒做完。”

“什麼事?”

“不是說好消滅布里希嘉曼嗎?”

“我以為……這種情況下那個契約已經作廢了。”

“你想要作廢嗎?”霍爾德問道。

“並不想。”

“那你給我結賬了嗎?”

“並沒有。”

“那你就站起來,去履行契約的內容,然後快點把賬結了我就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霍爾德居高臨下地看著圖翰,語氣中帶著命令式,眼神中滿是嚴厲:“如果你起不來的話,契約就算終止,那一箱寶石我會自己取,畢竟你已經死了沒人會在乎它們之前屬於誰。”

“他娘的,我好聲好氣的跟你說話就是行不通,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圖翰掙扎著,他的左手處於區域性休克的狀態,一個持續失血的正常人用單手起身很困難,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僅是讓身體微微離地。

霍爾德靠著牆,眼神迷離,沒有聚焦點地注視著黑暗,用火把點著一根煙,抽了一口說道:“喂,倒是快點起來啊,證明自己不是病貓。”

“囉——囉……嗦!”圖翰奮力起身,這關乎他的尊嚴,有人對他寄予希望,他必須在這裡起來,即使扯動傷口使他倒吸一口涼氣。

“……算了。”再沒有調侃,霍爾德撐起圖翰的傷軀,扶持他蹣跚前進:“幸虧你找來了我,在契約完成前不管誰背叛你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媽的,我看出來了,你就是想讓我哭。”圖翰埋怨著,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哭吧,想哭就哭……一會你就不能哭了,因為再過一會你就要重新成為公會領袖。”

半晌後,雷佛歐、薇爾丹蒂和普西在圖翰的臥室靜靜等待著什麼。

圖翰的落滿灰塵的衣櫥裡有一道暗門,此刻正大敞著,冷風倒灌入臥室。

“有情況嗎?”雷佛歐問道。

“暫時沒有。”普西注意著門外的動靜,薇爾丹蒂則是靠在衣櫥旁盯著暗門,時不時還翻弄一下圖翰的衣服,多是皮衣風衣和斗篷,對於男人的衣櫃她似乎有點興趣。

說來奇妙,只有在這種時候人們才有機會仔細的觀察彼此,起碼雷佛歐是這麼想的,作為一個刺客總是會不自禁的觀察別人,尋找他身上最脆弱的部分。

普西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青年,一頭黃髮和一張丟人堆裡認不出來的臉,還有標準的身材,似乎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那麼中庸。

至於薇爾丹蒂,他不敢看,怕自己被她的光刺到眼睛。

屋裡只有一盞蠟燭,火苗在搖曳,幽暗的令人窒息。

一隻手從衣櫥裡伸出來在空中胡亂揮著,想要抓住些什麼,薇爾丹蒂抓住那隻手,把他拉了出來。

“快為他止血!”霍爾德勞累地趴在地上,將肩上的圖翰放下:“還好沒傷到主動脈,但是左肩鎖骨開裂了。”

普西將圖翰的左手平放,觀察傷勢:“固定鎖骨非常麻煩……總之先找繃帶止血,我記得櫃子下面有一個急救箱。”

雷佛歐開啟箱子取出了繃帶和藥棉,正欲為圖翰止血,他卻睜開了眼:“普西?是你嗎?”

“老大,我在。”普西握住圖翰的手:“我在。”

“你為什麼,沒有背叛我呢?”

普西舔舔下嘴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苦澀的笑了笑。

“在軍隊裡有種很管用的包紮方法可以固定住鎖骨,”薇爾丹蒂擼起袖子,重新盤起散掉的長髮,露出了光潔的後頸:“只不過很痛。”

將鑷子放火上燒熱,薇爾丹蒂指指雷佛歐和普西:“你們兩個摁著他點。”

肩膀發出血肉摩擦的聲音,令人牙酸,從肩部的傷口裡,薇爾丹蒂用鑷子一粒粒的清理碎骨。

圖翰痛得眉毛都擰在了一起,卻不敢喊,抓起一瓶冰櫃窖藏,咬開瓶蓋對著瓶口就往嗓子裡送酒,他恨不得此刻就昏醉過去。

薇爾丹蒂瞅了一眼他扭曲的表情,取出針線,然後把針頭掰歪:“我要開始縫合了。”

“嘶!哈……”圖翰倒吸涼氣,透過皮膚,他很清晰得感覺到針頭刺穿,然後出去,然後再次進入皮膚,循環往復,痛苦得像是折磨,酒也幫不了他。

直到剪刀喀嚓一聲剪斷棉線,他終於放鬆緊繃的肌肉,整個人癱下去。

霍爾德坐在桌邊休息,用手支撐著下巴問道:“接下來怎麼辦?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站在你這邊。”

“呃啊……”圖翰誇張的喘氣,說一句話像是要用盡全力:“我要殺了楊維奇。”

霍爾德抿抿嘴,就目前來講要辦到這件事有點難度。

“這的確是燃眉之急,既然我們選擇了你這邊就一定會被他追殺。”雷佛歐收起醫療箱,摩挲著自己的匕首:“在他動手前我們先殺了他,這很合理。”

“那他現在會在哪呢?”普西問道:“奧爾福德場大約有2公頃,上百個房間,我們不可能挨個房間找他。”

“但他現在肯定在挨個房間地找我們。”

“那是他叛亂的手下,他本人不可能那麼輕率,他肯定是在某個角落等待結果。”普西思索著,他們當了很多年的對手,彼此瞭如指掌。

“我……我有一顆Sol,點亮它,集結隊伍。”圖翰爬起來開啟置物櫃,翻找他的藏品。

“每一顆Sol都由阿斯加德統一發放,但烏瓦克是非法地帶,帝國不會承認這座城市,更不會為這裡發放Sol。”薇爾丹蒂不太相信Sol會為個人所有,言下之意是他大概是從哪個騙子那裡買來了假貨。

“那你看這顆究竟是不是Sol呢?”圖翰拿出了那顆球狀水晶,直徑大概有10英寸(25釐米),光滑的表面刻滿了環裝的咒文,肅穆古樸、幽遠深邃。水晶球的中心有……那是一些精巧細密的脈絡,莫名得又像什麼東西的胚胎,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十分的美麗。

薇爾丹蒂能認出來,那就是尤克特拉希爾,也就是世界樹的落葉:“怎麼會……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

“Sol是維持這座帝國的核心產業之一,Sol的流向如果出現了問題就意味著國家內政和商業也出現了很大問題。但你不要那麼緊張,這是透過正規渠道得來的,由布勒倫特大公頒發於我。”圖翰感慨頗多的撫摸著那顆Sol,他想起許多往事。

“我一輩子都致力於正規合法化的公會,希望能透過這座公會的合法化轉變這座非法的城市,烏瓦克的人們舉世獨立,那是以一隅而敵全國,是沒有未來的做法。”圖翰想到這些,心頭一緊。

“但這些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法外之徒為了自己的利益明面上仍在與政府對抗,而暗地裡勾結權貴將違法所得全部交易給他們,這種草菅人命的做法已經不是一日了,他們是在透支這座城市的生命力。”

“這座城市的腐敗已經開始在腐蝕國家的根基了。”薇爾丹蒂閉上眼睛。

“所以尼福爾公國的統治者,布勒倫特大公授予我這項權利,他希望我能帶領這座城市歸順帝國,到那時我將成為烏瓦克的市長。”圖翰將Sol交給薇爾丹蒂:“但如果不能度過眼前這一劫,這些都只是空談,我並不會使用咒術,點亮它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薇爾丹蒂接過Sol,而霍爾德忽然大悟:“原來你背後勾結的權貴是布勒倫特大公,難怪你的野心這麼大。”

圖翰的眼裡重新燃起了鬥志:“我接下來生死與否,就交給你們了。”

傍晚四點,奧爾福德場·中央儲物廣場。

這是寬大的洞穴中央,被用來當做儲物的地方,一推一推的貨物被蒙上油布放置在此。

但此刻已然變成了血腥的戰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暗中血液與子彈來回飛舞,刀光與槍火此起彼伏的閃爍。

嘶吼和喊殺是久久不散的交響曲,人類最原始的獸性在幽暗的洞窟裡迸發,噴湧得到處都是。

“死去吧,渣滓!”楊維奇狠毒地叫囂著,將將刀刃從一名獵人的胸中抽出,地磚上又多添一道濺灑而出的血跡。

到處都那麼喧鬧,那麼兇險,人潮湧動但卻看不清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只能去聽……聽見血肉與刀刃摩擦彷彿能看見血淋淋的傷口,聽見喘息與嘶吼齊鳴彷彿能看見他們在搏殺,在一次次身體與身體、刀刃與刀刃的碰撞聲中就能在腦中勾勒出整個戰場。

那就像是絞肉機那樣鮮血淋漓,但楊維奇毫無畏懼,他生來是個瘋子卻懂得隱忍,生為智者卻示敵以弱,他已經在圖翰之下隱忍太久了,今天的他肆意放縱,這戰場是他渴求已久的,他不懼怕這瘋狂的絞肉機,他掌控這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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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畏死亡、相信自己的人,就連子彈都會躲著他飛。

“啊啊啊!!!”刀刃一揮之間又是一顆頭顱飛起,楊維奇看不清楚他的敵人是誰、長什麼樣、究竟在哪裡,一切殺戮都源自本能,額頭上的黃金眼為他持續提供源源不絕的力量,這是布里希嘉曼與他的契約,他只管殺戮,只需要盡情殺戮。

在戰場上停止殺戮就意味著你已經死了,人生而為人,從他人的屍體上掠奪一切,天經地義。

權利、財富、力量,都可以藉由他人的死亡獲得,淺顯易懂的規則,三歲小孩都知道。

“殺!”楊維奇不知疲倦,殺紅了眼,雙手像是風車一樣不停揮砍。

“殺!!”他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反抗的聲音被扼殺在襁褓中,他用暴力碾壓一切。

“殺!!!”殘酷的法則在楊維奇的腦海中不斷迴響,只有死亡才是根本,人類就是這樣自取滅亡的生物,布里希嘉曼的意志已經讓他失去了自我。

就連一同反叛的友軍都不敢靠近他們這位瘋狂的領袖,他的殺氣簡直無比懾人。

………………

“【光是正義,是榮耀,是信仰!】”

突然,高亢的詠唱壓過了戰場的廝殺,有個清脆響亮的聲音站在高處讚頌著光明。

“【是發硎之劍刺破長夜!】”

有什麼東西在高處發光,柔和的光芒,每個人的眼中終於不再是血與黑暗,多了一絲清醒的白色。

“【惑星炙熱,天光閃爍!】”

楊維奇想要看清是誰在詠唱,但光越發的刺眼,刺的他雙目生疼。

“【耀日升起,白月沉落!】”

忽然,逆著光躍出了一道影子,無比模糊,但她背負著光輝在空中極速前行,光輝所指便是她劍鋒所向,她即是光明的利刃。

“【光是溫暖,是明亮,是希望,是無盡的輓歌在蒼穹下迴盪!】”

詠唱至此,光芒盛大的無可比擬,楊維奇卻驚出一身泠汗,那影子從高處躍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自己襲來,還未到近前都能聽見她發出的破空聲。

楊維奇根本來不及閃躲,也看不見她的招式,只得遵從本能舉起兩柄獵刀護在額前,用盡全身力量去硬抗這一下。

一聲驚天巨響,自上而下,楊維奇覺得自己宛如在對抗墮天偉力,那柄雙手大劍上所加持的雄渾力量超越他的想象,在獵刀碰觸劍刃的那一刻他就被壓迫著下跪,地面延伸出蜘蛛網一般的裂痕,緊接著就是獵刀化為碎片四處飛濺,劃傷自己的臉龐。

如果硬要說的話,他感覺那像是神的意志,那力量是神要他死亡,他在那一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後退,理智與本能一同大喊著讓他後退,那力量不可阻擋!

“【現實與夢想,生命與死亡,在光之照耀下輪迴的永恆赤蒼。】”詠唱的基調在最後一段歸於平緩,閃爍不定的光芒趨於平緩,讓所有人心曠神怡、醍醐灌頂,就像是見證了神的降臨:“【聖序·晝曜日】!”

只有楊維奇,捂著自己開裂的胸膛在地上翻滾、苟延殘喘,及時的後退保住了他一條命,但死亡永遠不會缺席,只是偶爾會姍姍來遲。

薇爾丹蒂倒持決光,站在他的面前,驚豔的容顏沒有表情,她露出命運女神的莊嚴寶相,只等著對敵人降下審判:“無道之徒,休得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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