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熟悉的場景。

寧靜的夜,美酒,王依然在聊天。

“你說懦弱啊!?”王喝下一杯酒,有種醉醺醺的感覺。

彌賽雅麗乖巧地點頭,她好像想起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才來到人間了。

墜落人間需要整整一百萬庫勒爾空白的人生,沒有聲、沒有光、沒有別人,擁有的只有不斷地前進,以自己感知的時間為單位,經歷整整一百萬庫勒爾的人生。

眼神中帶著陰霾,是非常糟糕的印象,彌撒亞麗經歷過,接著強迫自己忘記,不去記住那個。

“別人會不會懦弱,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懦弱過”,王把葡萄酒放在桌子上。

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顯得如此奇妙。

是浪漫?不是!

是悲涼?不是!

是喜悅?不是!

哦,那只是單純的經歷而已,沒必要後來人強行加上自己的感受。

--

記得父親說過一句話,戰場之上,拿起刀劍,不論你是孩子、老人、健壯的青年、生病感冒的病人、婦女、殘疾人,你只有一個身份,戰士。

這是王一生中最為討厭的一次學習,學習這句話令他印象深刻。

是戰爭,王跟隨父親一起經歷一場血戰。

是的,我見證了地獄。

王用最肅穆的語氣說道。

我見證了我即將抵達的地獄。

發臭的鮮血,腐爛的蚊蠅,一柄劍扎入大地,一隻手被劍固定在半空中,而手的主人則是一具趴在地上的屍體。

王能清晰地利用自己的靈覺感知到那個人實際上想看最後一眼的天空的,帶著對生命的眷戀,然而那柄貫穿他右手的劍、腹部大洞、幾乎要把右腿攔腰截斷的大傷口……一切的一切,巧合的集合,令那個人不能在死前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哪怕那件事情在平常看來意外的簡單。

那份不甘心從蜷曲的試圖透過蠕動擺脫一切束縛的身姿可以看出來。

這僅僅是地獄的一角。

屍體根本就沒有時間收拾,根本就來不及,因為凱撒剛剛和他的父親一起抵達戰場。

等戰爭結束,按照蘇恩世界的習俗,人們會選擇派專門收屍的人處理屍體,把屍體焚燒,以防止造成更大的災厄,比如行屍、瘟疫,或者吸引過來的怪物們。

王在那一刻吐出來,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非常不舒服,感覺喉嚨像是被胃酸腐蝕,說出的聲音說不出的沙啞,但是王並沒有來得及注意這一點,他只是單純地乾嘔,無盡地乾嘔,試圖透過乾嘔轉移自己對於那些屍體,以及屍體營造出來的類似地獄氛圍的恐懼,似乎僅僅是這樣子,就足夠令王擺脫那份恐懼。

才怪,王看著自己的姊妹,溫和地笑著,“恐懼?我怎麼知道我在恐懼,我又怎麼知道我會擺脫那份恐懼。”他伸出自己的手,揉揉自己有些迷惘的姊妹的小腦袋。

父親見到這一幕,他並沒有選擇上去安慰,也沒有選擇像往常一樣,一巴掌扇過去。

此時王距離五歲生日還有十日。

他只是僅僅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度過這種他看來無聊的事情。

“今天,你的母親在晚上過來,在這之前,我想做一件你母親不會做,而且會阻止我做的事情。”

是一個空地,父親把手中的劍丟給凱撒。

而身邊有很多木劍,父親隨意抽出一柄木劍,指著凱撒。

“拔劍吧。”父親的表情很嚴肅,這嚴肅是王傳承血脈的先輩們一貫擁有的。

“戰場之上,拿起刀劍,不論你是孩子、老人、健壯的青年、生病感冒的病人、婦女、殘疾人,你只有一個身份——戰士。”

凱撒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本能地舉起那柄劍。

清脆的聲音是木劍與鐵劍相交之聲,不過凱撒手中的劍被擊飛了。

一滴鮮血從眼睛睜得大大的少年的右臉頰滲出,那是脫手的鐵劍劃過他臉頰的證明。

靈覺告訴那個年幼的少年,那個看起來有十歲,實際上不滿五歲的少年,眼前那個男人的身份只有一個,不是他的父親,而是想要殺死他的敵人,他是抱著殺死凱撒的覺悟才會揮劍的。

他轉身,跑去把那柄深深插入大地的鐵劍拿出來。

迎接他的是他的父親毫不留情地往著他的右腿的一劍。

“戰場上背對敵人或許是一劍錯誤的選擇喲。”父親顯然很滿意自己的孩子的決定,“因為那代表毫無防備。”

為什麼滿意呢?

因為那柄劍並沒有打擊到凱撒的腿上,而是打擊到凱撒右腿旁邊佇立在地上木劍上面。

木劍在那一刻被打斷,部分撞擊到凱撒身上,非常疼,但是凱撒並沒有停止拿出鐵劍的步伐。

靈覺告訴凱撒,那柄鐵劍是戰勝自己父親唯一的工具。

因為木劍被折斷了,父親選擇抽出一柄新的木劍。

而此時,凱撒正好擺出父親一直在教導他的劍術起手式。

“我能打敗他嗎?”凱撒默讀道,我的靈覺告訴我自己,我能勝利,但是我並不知道,什麼是勝利。

“戰場上發呆可是意味著死亡喲。”父親的話語猶如死神鐮刀劃開空氣的呼嘯聲,下一秒,或許就意味著死亡。

凱撒雖然注意力並不在這裡,但是他雙目空白的樣子,居然輕易地接住父親強而有力的一劍,手在顫抖,虎口有些裂痕,顯然凱撒非常用力。

父親的劍又一次擊飛凱撒的鐵劍,這會可沒有什麼良好的環境讓凱撒利用,阻擋父親的木劍,凱撒並沒有放棄,他是一個無所畏懼的熊孩子,知道這一點,他就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停下揮動手中長劍的步伐。

倔強的少年比他父親而言不怎麼壯碩的背深深承受父親毫不留情的一劍,雖然是木劍,但是還是留下一道傷痕,他險些跌倒,但是凱撒像是野獸一樣說道,露出森森的白牙,“父親,面對你,我寧願用盡全力去經受一次廝殺,哪怕是失敗,被打折四肢,再也站立不起來的那種失敗。”

父親並沒有什麼表示,如果真的有什麼表示,大概是揮舞手中木劍的速度加快,速度即力量,凱撒的背上又留下一道痕跡,“你就不擔心我真的會殺死你嗎?”

凱撒很聰明,僅僅是一次短短的接觸,他就輕易地明白怎麼讓自己在那無情的劍下受到最低的傷害。

他背部的肌肉開始放鬆,變得柔軟,劍是不可以殺傷一團棉花的,寄宿在他身上的原初之血在幫助他適應各種艱苦的景象,哪怕是跳下岩漿,雖然凱撒的表皮會在第一時間碳化,但是下一秒,凱撒碳化的肌膚就會脫落,露出完好無損的肌肉,他就能在岩漿裡面洗澡,這就是原初之血的能力。

凱撒並不是完整的原初人類,他僅僅是一個殘次品,但是這樣就夠了。

這只是開始。

知道肌肉發出最強大的力量之前,肌肉的狀態是什麼?

是最柔軟、最放鬆的狀態。

少年露出狂笑,森森的白牙顯示潛藏在少年內心的野獸,人不過是披著一層皮的野獸,這是少年的認知。

父親默然,舉起手中的木劍,接著劈向凱撒,而迎接木劍的,則是凱撒手中的鐵劍。

“你不是知道了嗎?我的父親。”凱撒,“手中之劍即為吾心。”

凱撒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可以反擊了,自己的身心已經強化到一定層次,配合手中的鐵劍,藉助兵器上的優勢,獲得與他對等的資格。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眼前的父親消失了,應該說父親突進到他的眼前,接著雙腿彎曲,重心下沉,“是嗎?”他手中的木劍朝著上面一揮。

凱撒手中的長劍又被擊飛了,同時手腕因為承受不住巨力而脫臼。

人因為痛覺,會選擇放手,這就是人類,也是人類保護自身軀體的一種方式,這是一種非常優良的自我保護。

在艾斯的世界,曾經有人利用催眠,解開自身身體的限制器,忽視自身的痛覺和一個人戰鬥,是一場非常兇險的戰鬥,他是勝利了,但是非常慘烈,渾身上下的肌肉沒有一塊是完好的,撕裂到差點無法完成那場兇險的戰鬥。

凱撒知道離開手中的鐵劍,他將無法戰勝自己的父親,所以他不會讓手中的長劍再次脫手,哪怕是因為小小的疼痛。

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他脫臼的手,他想起自己的劍術指導老師,他曾經說過,一個劍士讓手中的長劍脫手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

“你做的不錯。”話音剛落,迎接凱撒的是毫不留情的一擊。

那一擊砍到木樁上的木材,可是能一擊把那木柴生生砍成兩節。

凱撒這時候卻跳起來用自己已經脫臼的右手接住長劍,身軀被長劍擊飛,脫臼的右手順便因為撞擊勉勉強強被接好,少年在空中來了幾個後空翻,正好落在被擊飛的鐵劍上,凱撒的額頭上因為劇痛留下幾滴汗。

因為巨力,手部的毛細血管被壓得破裂,鮮血從手上滲出,凱撒原本打算用右手拿住劍,但是考慮痛覺會影響自己,他選擇用自己不常用的左手。

思考只有短短一瞬間,但是兩個人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

“你知道你到底做錯了什麼?”父親用冷厲猶如刀鋒的眼神盯著凱撒,“在你飛到空中的時候,我至少有三次機會在你身上留下致命傷,後空翻這個動作真是蠢的要死,完全失去主動權。”

在話語之間,他已經揮出三劍,而這三劍則是凱撒被擊飛,接著到落地的時間。

但是這三劍被左手持劍的凱撒給接住了,而且隨著次數的增加,凱撒接住父親手中的劍越來越輕鬆。

“接下來,就是反擊的時間。”凱撒的瞳孔收縮到極限,幾乎只有小小的一個點,眼中只有眼前那個男人,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東西。

但是……

越發的恐怖。

父親終於不打算過家家了,父子莫名地神似,就像是鏡子裡的彼此一樣。

相同的血脈。

木劍直接劃出一道氣浪,空地上的沙塵被簡簡單單地一劍給掀起,塵土飛揚。

木劍折斷了。

但是凱撒的鐵劍也被打折了一點。

父親從旁邊再抽出一柄木劍,又是相同的一擊,凱撒手中的劍再次被打折一點。

這時候,凱撒左手的虎口也被震得裂開,鮮血滲出,凱撒選擇雙手持劍,這樣子他能握的更緊點。

只是迎接他的是猶如疾風驟雨般的斬擊,力道越發強勁,速度越發快捷,那是原初人類的特質,也是原初人類成為法師評定中黑耀傳奇階位的憑證性的特質。

凱撒防守的很好,滴水不漏,簡直是教科書式的防守。

如果一場冰咆來襲,凱撒甚至能在冰咆中起舞,不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僅僅做到防守是不夠的喲。”父親拿起一柄木劍指著拿著已經被擊斷,只剩下劍柄的凱撒。

凱撒的手在顫抖,承受驟雨一般攻擊,速度和力量之間完美的結合,做到這一點,他足以自傲。

“哭泣嗎?我的孩子。”父親一步步走進凱撒,就像是死神一樣。

凱撒丟下手中的劍柄,雙手不再顫抖,當然是不,回應父親的是凱撒隨便從身邊抽出來的一柄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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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恐懼嗎?我的孩子。”父親隨手一件,擊飛凱撒,王在地上滑動一段距離,接著右肩撞擊到一柄折斷的木劍上,真是非常的痛。

雙目已經看不清楚了,因為沙塵,也因為汗水,更是因為無形的恐懼令王沒有心思看清楚周圍的景象,瞳孔甚至無法聚焦,眼前是模糊的一片,之前,完全是依賴王自己的靈覺,強行在心中勾勒出眼前彷彿能給自己帶來死亡的身影。

沙塵中一道陰影浮現,同時木劍在地面上摩擦的聲音像是死神的倒計時。

“我為什麼要害怕呢?我的父親啊!”王露出野獸才會有的笑容,肌肉全面放鬆,接著是一瞬間的爆發,大地被有力的腳拇指壓出一道痕跡。

像是高速行駛的大卡車撞擊一個人,王把眼前的男人撞了接近十米,木劍在兩者角力的時候發出不堪的悲鳴。

“是嗎?”他利用自己的身高上的優勢,把王壓到在地,雖然雙膝努力在發力,但是他始終沒有辦法起身。

雙膝跪地,接著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鮮血從手掌處滲出,接著順著手臂流下去。

“為什麼不放下你的手?”他說道,他背後是耀眼的太陽,王已經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嚴肅,還是其他什麼。

但是王看到了耀眼的太陽,那是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想的事物。

“父親,你說”,王突然放鬆下來,因為那一瞬間的放鬆,木劍朝著王斬去,“我為什麼要放下手中的長劍。”當然是為了勝利。

王身體一側,躲過那木劍,接著從身旁身旁抽出一柄劍,兩個動作同時進行,那柄木劍直接斬向父親的雙腿。

“不錯”,父親直接改變木劍的軌跡,把王擊飛到幾米外,王的身體在空地上摩擦,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再次戰鬥吧!此時我的身份是一名戰士,不是嗎?父親。”王起身,不顧鮮血從潰爛的肌膚上滲出。

這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王始終沒有用木劍在他身上留下實質性的傷口,或者說一點像樣的傷痕都沒有留下,而且如果不是因為王身上流淌著原初之血,他應該已經死掉了。

不知不覺間,一個身影出現在空地旁邊,但是並沒有其他動作,只是靜靜地等待。

木劍越來越少,或者說完整的木劍越來越少。

王拿著木劍和他對戰,他們手上是唯二的完整的木劍。

是一次衝鋒,木劍被斬斷了,尚且年幼的王的手中的木劍被斬斷了。

父親正準備鬆懈下來。

王並沒有放棄揮舞手中的木劍。

此身即為劍,他的一隻手直接像是一柄劍,最簡單的、重複無數次的刺擊在父親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接著他就癱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父親看著自己的妻子步入自己與孩子的戰場。

“我負責斬斷他的骨頭,你則負責令他的傷疤癒合。”他直接離開了。

斷掉的骨頭再次癒合會變得更加堅強,這是蘇恩世界流行的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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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場夢,一場漫長的惡劣的夢,一次次被擊倒,一次次起來。

王已經記不起這場夢的具體場景,因為這場夢非常的惡劣,惡劣到王不想要回憶。

王只是給這場夢一個形容詞。

讓一個犯錯的,砸碎貴重物品的孩子一個奇怪的懲罰。

讓孩子砸碎貴重物品,孩子感受到的是喜悅。

接著是毫不留情的巴掌,孩子感受到的是痛處;

接著繼續讓孩子砸碎貴重物品,這時候,破壞慾望的喜悅開始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恐懼;

但是沒有用處,不管是不砸碎物品,還是砸碎物品;不管是抱著喜悅的心情,還是抱著恐懼、內疚的心情砸碎物品,孩子獲得“獎勵”永遠只有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

不管你做什麼,作對,亦或者做錯,獲得的只有巴掌。

真是一場惡劣的夢,沒有選擇權利的噩夢。

王從母親溫柔的懷抱中醒來。

“想要哭泣嗎?”王看著自己的母親,在流淚,他既是野獸,既是熊孩子,既是絲毫不懦弱的傢伙,也是一個懦弱的傢伙,每一個堅強的人的內心的深處總是寄宿著一個懦弱的自己,一個愛哭的自己。

王在夢中流淚了。

王沉默地點頭。

“那就只在媽媽的懷抱中哭泣。”

王知道母親想要說什麼,學會哭泣,淚水從眼中瘋狂滲出,滲出到一定界限的時候,王才選擇伸出自己的雙手,拭去讓視線變得迷糊的淚水。

“母親”,那個少年邊擦去自己的眼淚,邊在思索一件事情。

“如果心中沒有答案,別人又無法左右你內心的天平,你就沒有必要問出這個問題。”母親是這樣子說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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