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糾纏引發的引力波，化作遍布整個宇宙的韻律，就像是慶祝結合的婚禮進行曲。
然後在徹底蒸發殆盡前，它們又糾纏碰撞在一起，爆發出如同煙火般璀璨絢爛，又一閃即逝的光熱。
大部分時候，它們相距不過幾千公裡，比中國到美國的距離還要近，就像是攜手相伴的伉儷，在轟轟烈烈的愛情中走向註定的墳墓。
它們究竟能否算作一種生物？
不，這種猜想太多愁善感，也太美麗了，美麗的讓我感到嫉妒。
除了久久的望著她的幻影，回憶和她的過去外，我多了一種打發時間的興趣，那就是近距離欣賞每一個黑洞的湮滅。
因為我發現，它們生命盡頭的景象，都是如此壯烈，竟然不亞於耀眼的恆星與爆裂的超新星。
無數曾經被它們吞沒的光芒，隨著黑洞的吸積盤解體，從內部的質量巨核中散溢而出，向四面八方奔騰而去。
就像是一隻眼球上猙獰凸起的血絲，一邊不斷飈出血液，一邊不甘的看著這個空洞而寥無生機的世界。
當除了她和我之外，宇宙中最後一個黑洞蒸發殆盡，並被我完全吸收後，我知道，這一趟太過漫長的旅途，終於要走到目的地了。
宇宙的M膜體積已經急劇收縮，粗粗算來，只能勉強容納下我和她，這兩個最後的星空遺蹟了。
從她所在的黑洞中，輻射出的全部資訊，都被我迅速捕捉並解讀，效率比過去高了無數倍，那當然也是因為，整個宇宙99.9999……999%的希格斯玻色場都在我身上的緣故，再也不會有任何干擾頻段和資訊散溢了。
終於，她在生命最後時刻留下的那句話，在億兆年後，第一次在我耳邊奏響。
“活下去……”
時隔無數的宇宙紀元，再次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時，我幾乎熱淚盈眶，雖然我早就沒有了眼睛和淚腺這種實體器官。
不過，和我猜的一樣，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仍舊希望我能夠平安的活著。
只是，興奮和激動並沒有持續太久，彷彿穿過時間長河盡頭的我，感情早就被時光湍流，沖刷得蒼白淡漠。
但很快，她的下一句話就再度響起。
“……在這絢爛美麗的世界中……”
忽然，我愣住了，構成意志龐大的信息流，忽然像是凍結一般宕機了。
“……快樂的活下去。”
我喜歡躺在仲夏夜晚的海灘上，將雙腳伸進溫涼的海水中，讓薰風吹拂起長髮，聽著海浪敲打沙灘的聲音。
我喜歡靜靜的靠在屬下，看風中散落飄動的棉絮，幻想它們是遨遊的精靈，在天際飛揚流浪。
我喜歡走在喧囂的城市中，找一條不算擁擠卻一定要熱鬧的街，就算不買東西，不吃美食，光是看著人流的來來往往，就感到很充實。
我喜歡不做任何計劃功課，就跑去一個陌生的國度，在異鄉一點點靠著半生不熟的瞭解摸爬滾打，直到和當地友好的人們交上朋友。
我喜歡，那個對一切美好事物，都興致勃勃的你。
………………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警告，將我凍結的思緒，拉回了眼前。
原來，黑洞的視界內，量子漲落到達了臨界值，在現在的狀況下，這是幾近天文數字機率的事件。
這意味著，這個黑洞的內部，滿足了孕育出一次新宇宙大爆炸的，量子力學上的基本條件。
當然，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這種最基本的條件，在宇宙中各個地方都能滿足。
但如今，這個就連夸克都腐朽，光子幾乎停滯凝固的世界中，這稀有的真空漲落，恐怕是億載難逢的事件。
不過，那也只是滿足了最底線的條件而已。
這個黑洞中完全不存在足夠的質量與能量，這一次的真空漲落，也只不過帶來一次絢爛的虛粒子煙火而已，絕不可能出現新宇宙的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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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
在我還是人類的那個時代，超弦理論的學派，就曾提出過一個假說：
我們所熟悉的宇宙位於黑洞之中，是另一個更高維度宇宙的全息投影，可能所謂的宇宙大爆炸，就是黑洞視界面上的巨大量子漲落。
當然，因為這個宇宙的文明，沒有一個成功觀測逃出搖籃，觀測到其他宇宙的誕生，所以這個假說，也始終只是無法被證實的猜測而已。
但根據我的資料庫演算，我很清楚，如果將我所攜帶的全部資訊和質能，投射在黑洞視界面上的話，的確可以重新宇宙大爆炸時的奇點。
只不過，比起我所熟悉的宇宙，新生的世界，會整體上降低一個維度，因為黑洞火牆所在的視介面是二維平面。
但想必，那至少也會比這片黑暗宙域，更加絢爛美麗吧。
“我和你，都會化作那個，絢爛美麗的世界——”
我驅動所有的能量和物質，最後一次調整希格斯玻色場的對接引數，然後，朝著她所長眠的黑洞，加速俯衝而去。
為了讓狄拉克之海重新沸騰，我必須賦予它足夠的質量和能量，傾盡我全部的一切，讓這個宇宙中，再次出現一枚高能光子。
我張開了假想中的嘴唇，輕輕對即將新生的世界，說出了來自上一個宇宙的最初祝福。
也是我的最後一句話。
“首先，要有光。”
我看到自己那蜿蜒蠕動的龐大身體，就像是在片刻的數十億年前，曾見到的那兩個融合的黑洞生物一樣，融匯在一起。
在黑洞火牆的邊緣，整個宇宙中殘留的全部物質和資訊，在此刻陡然炸裂，重新點燃了冰封依舊的狄拉克之海。
無數虛粒子在沸騰的漲落中朝生暮死——從夸克和介子開始構築，質子、中子、電子、中微子、那些久違的基本粒子，開啟了新的輪迴。
最後的希格斯玻色場，隨著我的精神逐漸解體，它將會在黑洞膜上降維展開，耦合新生的基本粒子，構成新宇宙的質量基礎，閃動出一片最耀眼絢爛的輝煌。
——於是便有了光。
“……”
直到這時，譚嘉華才陡然睜開眼睛，重新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從管理者AI的記憶中掙脫出來，而周圍的世界，已經從原本無盡的虛空黑暗，變成了一片熾熱的等離子火海。
“新的宇宙誕生了。”林一奈在一旁笑道，“雖然只是用電子資料虛擬的，但也可以幫助我們去往伽利略所在的年代。”
“那麼，那個管理者呢……”譚嘉華似乎還沉浸在方才那個虛構AI 的故事中，有些不能自拔。
就像是，那故事的情節，觸動了他的某些記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