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六月,才過雨季。

黃昏時分,戈登路上一排排街燈在青石磚路上,投下昏黃的燈光。遠處大世界上空綻放著絢爛的煙火,燈光、天光、煙花,斑斕的交織在一起,映在琳琅滿目的店鋪櫥窗中,透出虛假的繁華。

披著黑色風衣的少年立在街口,他壓低了頭上的帽簷,從緊身的法式西裝裡掏出個精緻的懷錶,看了眼時間,低著頭,踩著戈登路繁華的大街,望著遠處天空中綻放的煙火,滿眼愁緒。

他望著不熟悉的上海大街,居然生出了一種走投無路般的英雄淒涼感來。

想自己堂堂的東北二爺,玉面閻羅,居然會被一幫日本諜子追得如同喪家之犬!

此話若是傳了出去,他柳詞還要不要繼續在江湖上立足了!

想著半個月前,自己是多麼的英雄一世,孤膽英豪,深入敵軍腹地,炸了東京號專列,可誰能想到,就在他返回長春的路上,同行的小野一郎居然逃掉了,並且引來了日本關東軍以及日本人的諜子。

這一路上,他徹底被圍追堵截得沒了脾氣,也沒有任何辦法及時通知遠在北平與長春的柳家人前來支援,雖然他可以向上海的陸軍署求助,可柳詞偏偏不喜歡。

自幼跟隨父兄外出歷練的緣故,練就了他一身的膽氣,十二歲便隨父上山射虎,十六歲跟隨柳家馬幫闖蕩南北,年紀輕輕去了黃浦軍校,被南京政府親授少校軍銜,可謂年少得志,縱橫東北三省,對待日寇出手狠辣,立下不少奇功。

江湖上、軍隊中,多有傳聞,說其可見當年戰國刺客之雄風,孤膽刺秦王!

柳詞今年不過二十五歲,雖然出身東北,體魄雄健,高大威猛,但他生的面容卻清秀俊雅,星目劍眉,看上去頗有幾分文弱書生的英俊氣。

夜裡燈紅酒綠的上海灘,可謂讓人眼花繚亂,柳詞卻有些犯了難。他當年在黃浦軍校雖然生活過一段時間,但其實沒怎麼出過校門,加上這兩年上海租界發展快速,很多東西都變了樣。

霞飛路,一家頗有藝術格調的法式餐廳前,柳詞立在門口,摸了摸自己已經空癟的肚子,不禁仰天長嘆,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見對面居然有一家典當行,他摸了摸懷裡僅存的懷錶,一咬牙,向著典當行走了去。

半晌後,柳詞怒視著典當鋪裡的掌櫃,狠狠一拍桌子:“老家夥,你說啥!你可看好了,這東西可是乾隆年間英國使臣進貢給乾隆皇帝的西洋懷錶,這上面可是鑲嵌了足足有三千顆小珍珠,你給我多少錢!?”

老闆斜了眼這個頗為俊雅的大少爺,心想又是一個在賭坊輸得傾家蕩產,要典賣東西的敗家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再給你加一百塊,你要是當,這東西三百塊法幣留下,不當,轉身走人!”

望著櫃檯上三張一百元的法幣,柳詞嘆氣,收了票據,一把抓起錢,臨走時還不忘囑咐:“掌櫃,東西你給我收好了,小爺明天就讓人來贖回去,這可不是賣,只是小爺肚子餓了,臨時放你這,換點錢吃東西罷了!”

掌櫃十分不耐的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這東西,打死我都不會賣的!”

得到了掌櫃的保證,柳詞這才心滿意足的將錢揣進兜裡,向著對面那家法國餐廳走去。

這個時候,中國大量的白銀流向國外,銀本位已經難以持續,所以民國政府決定取消銀本位,進行貨幣改革,發行法幣,統一由中央銀行收兌銀元,同時規定法幣匯價為1元等於英鎊1先令2.5便士,由中央、中國、交通三行無限制買賣外匯,是一種金匯兌本位制。抗日戰爭爆發後,政府實行外匯統制政策,法幣成為紙幣本位制貨幣。

老掌櫃望著消失大街上年輕人,掂了掂手裡精美的懷錶,叫來了身後的夥計,衝他吩咐道:“你留在這裡,若是那小子回來要贖回懷錶,一定要拖住他,我出去一趟就回!”

說著老掌櫃鄭重的收起懷錶,出門叫了輛黃包車,徑直向著王公館去了。

在上海灘這一畝三地,誰人不知道琳琅閣小七爺手裡有一塊懷錶,乃是當年英國國王送給乾隆爺的禮物,掐絲琺琅彩繪,上鑲嵌三千多顆小珍珠。自打那少爺一進店門,他就注意到了此人手裡的懷錶,確定正是小七爺手裡那塊無疑!

柳詞進了法式餐廳,拿起選單一照面,臉色頓時難堪起來:“搞什麼鬼,你們這是什麼餐廳,東西怎麼這麼貴!”

年輕的服務生打量了眼這位服飾不菲的闊氣少爺,笑道:“先生,這裡是法式餐廳,我們的價格絕對不算貴了,你看對面那家英國人的餐廳,那的東西,是這裡的三倍!”

柳詞皺起眉頭,嘆了口氣,望向眼前的這位服務生:“那……請問一下,三百塊,吃什麼東西能吃飽?”

“三……三百?”服務生有些詫異的看了眼他,無奈的搖搖頭,伸手指著店外說道,“這樣,您出門一直走,拐過彎再直走,走到頭右拐,那裡有家混沌攤,三百塊包你吃飽!”

聽著身後重重的關門聲,柳詞垂喪下頭來,頗有種無家可歸的流浪。他緊了緊外衣,向著服務生所指的混沌攤走去。

此時,王公館內。

西洲的書房。

吳清如端了兩杯茶上來,用的是英國描金瓷碗,頗有富貴氣。

蕭旦禮接過茶,看了眼明豔動人的吳清如,忽然問道:“二位打算什麼時候辦置婚宴?”

西洲正坐在書桌後,手裡拿著放大鏡,把玩著一枚古幣,桌子上還放著幾個馬蹄金,似是西漢的一個大墓裡最新出土的。

聽著蕭旦禮的問話,吳清如委婉的笑了笑:“如今國家艱難,日寇未驅,我等何以為家呢?”

蕭旦禮眉梢輕輕挑起,輕聲笑了:“是蕭某猛浪了,讓仙子見笑。國家有仙子這等巾幗,何愁日寇不驅?!”

西洲放下手中的古幣,抬頭望向了突然到訪的蕭旦禮:“是國寶出問題了?”

蕭旦禮搖了搖頭:“法租界天主教堂跟琳琅閣的鋪子裡有李明啟等人日夜看守,還有重兵佈置四周,沒有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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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來找我所謂何事?”西洲好奇的望向他,“難不成你是來我喝茶的?”

蕭旦禮冷哼一聲:“你王西洲何時也會裝糊塗了?我不相信東北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會絲毫不知!”

西洲翹起二郎腿,一派紈絝子弟的模樣:“炸了東京號的人是我嗎?不是我!蕭長官要去找也應該去找柳詞吧!”

“玉面閻羅,東北二爺是你的表哥!”蕭旦禮脫下小羊皮手套,隨意的往西洲的桌子上一扔。

“可是,他柳詞更是你們南京政府的軍人!”

“我沒時間跟你這扯皮!”蕭旦禮瞪了他一眼,“第三批南下的國寶專列返回北平了!”

“什麼!”西洲一愣,隨即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明明按照計劃,後日就可以抵達滬上了,怎麼會忽然……”

“日軍出動了熱河的轟炸機,炸燬了津浦線南下的一座橋樑,國寶專列被迫返回北平。”蕭旦禮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

西洲深思,忽然問道:“你的意思是,除了津浦線外……”

“不錯,原定計劃是走天津到南京浦口,再由南京轉到上海,可如今天津到南京的鐵路被阻,短時間是不可能修好了,所以,我們必須想別的辦法!”

西洲急忙從書架上取出地圖,鋪展在書桌上,手上指著從北平到上海的鐵路路線,問道:“如果從北平走鄭州,再到徐州,由徐州轉道去往南京呢?”

蕭旦禮搖了搖頭:“根本來不及,何況熱河失守後,日軍沿著承德派出了轟炸機,並在華中華北防線佈置重兵,走鄭州線的話,被轟炸的危險太大了,你別忘了第一批國寶出北平走的便是徐州,差點就被日軍的轟炸機炸了徐州車站!”

西洲扶正鼻樑上的水晶眼鏡,目光盯住了天津,忽然,單薄的唇角勾勒出絲笑意:“蕭旦禮,你是不是打算將國寶全部運向天津,走九國租界,然後在天津港上船,走水路,運到上海?”

蕭旦禮頗有些緊張:“你認為這個方案是否可行?”

“如果從天津港走水路的話,偽裝成貨船倒是可以,但你想過沒有,一旦訊息走漏,日本海軍隨時都會侵入中國海域,擊毀甚至攔截貨船。”西洲死死的盯著他。

蕭旦禮沉默下來:“中山艦不足以守衛中國海疆……”

提起中山艦,西洲嘆了口氣,這艘當年被清政府海軍大臣載洵花了68萬白銀,從日本三菱工廠訂購回來的鐵艦,看似強大,但與日本海軍相比,猶如壯漢之於幼童。

“何況,蕭旦禮,你很難保證,南京方面會為了護國寶南下而調動中山艦!”西洲摸著自己光潔的下巴,來回走動,“這樣做,聲勢浩大,無異於告訴日本人,國寶就在貨船上,依我看,可以找一個人幫忙!”

“誰?”蕭旦禮望向他。

西洲神秘一笑:“此人的家族勢力,遍佈北方七省,蕭長官應該聽說過此人的名號!東北二爺,玉面閻羅!”

“他?”

“不錯,”西洲一拍手,“柳家雖然長期活動於東北三省,但是柳家的生意與馬幫可是遍佈天下,其中包括柳家的船行,據我所知,柳家在宗社黨內部也有一定的勢力,所以柳家在天津擁有最大的船行,長期來往於中國與南洋,專做絲綢與茶葉的貿易!”

蕭旦禮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雖然王西洲提出的方案不錯,但是東北已經成為了敵佔區,遠隔關山萬里,他難道飛過去將柳詞拉到上海來不成!

何況,玉面閻羅很可能參與到了轟炸“東京號”專列的計劃裡,日本人恨他恨得牙癢癢,現在一定滿東北的找他。

忽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吳清如帶著一名老者走了進來。

“敬亭,吳家鋪子的掌櫃說是有急事找你。”

老掌櫃看向了面如冠玉的七爺,剛要說話,便瞧見一位身著軍裝的長官正坐在一旁的沙發裡,頗為猶豫起來。

西洲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了他的顧慮,說道:“吳掌櫃,有事但說無妨。”

老掌櫃這才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了那個懷錶,恭敬的放到了西洲身前的桌子上:“七爺,您瞧瞧,這表是不是你素日裡珍愛的東西?”

西洲望著那表微微愣住了:“這表……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老掌櫃笑了笑:“今兒的晚上,有人拿著此表,來我的鋪子裡,典當了三百法幣!我一瞧這表就覺得熟悉,正是七爺您素日裡把玩的那個,就留了個心眼。”

西洲眉頭一挑,冷哼聲:“好個小丫頭片子,真敢把你師父我的表給當了!”

他轉身走出門外,衝著樓下喊道:“猛虎,去把你師姐叫來,讓她把表一道拿過來!”

眾人不明白他是何意,只見沒過一會兒功夫,言小西便帶著有些睡眼朦朧的匡月樓走了進來。

西洲一指桌子上那塊金絲掐琺琅彩繪的懷錶,問道:“南風,你偷師父的表呢?”

匡月樓被他問的臉一紅,這才想起人家的表還在自己手裡,剛想拿出來,卻見桌子上居然出現了塊一模一樣的,頓時震驚的指著那表,磕磕絆絆的問道:“師……師父,你有兩塊表?”

兩塊表?

西洲聽著眉頭皺起,只瞧匡月樓從懷裡又掏出了塊一樣的,頓時震驚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蕭旦禮望著兩塊一模一樣的懷錶,疑惑的望向了王西洲。

王西洲想起了什麼,忽然得意的笑了,向老掌櫃詳細的問了當表人的詳細模樣與事情的經過後,長鬆口氣,衝著蕭旦禮說道:“蕭大長官真是好福氣!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這東風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眾人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滿是疑問。蕭旦禮更不清楚他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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