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上海霞飛路西大衚衕1288號。

在這條大約四公裡大街之上,可謂是名店林立、名品薈萃,其中不乏那些號稱法租界最為高檔的消費地點,比如法國在上海最為著名的米其林西餐廳,以及日用百貨大樓,當然除了這些,這裡還聚集著上海各大公寓,大佬雲集。

在西側的住宅區,大多也都是法式的洋樓公寓,但也有例外,是一些明清留下來的老宅子。

穿過兩條弄堂,便能看見衚衕西側有一處這樣的宅子,宅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一道垂花門前是兩墩小石獅子,宅府前那扇銅環的大門也正敞開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在府門前的垂花門上爬得老高。

這兩人一個瘦高,面貌秀氣,文質彬彬,唇紅齒白,像極了女孩子的模樣;一個矮胖,卻動如脫兔,跑起來活似一盞宣德甜白釉大茶碗。

瘦高秀氣的叫言小西,是王宅的老管家言茯苓的小孫子,今年剛好十四歲,早早拜入了王西洲的門下,學習雕刻玉器的手藝。據說出生那天因為早產,投錯了胎,本應是一個女娃娃的命,卻成了個男娃,家裡擔心活不長,給取了一個生猛的表字,字“猛虎”,說是好養活。

矮胖的便是王守信的小兒子,大名王西川,字“君蘭”,長輩們自然是希望孩子長大後,能有君子如蘭般高潔的品性,結果這孩子品性沒長多少,可全長到肉上面去了。

“瘦小”的猛虎與“肥胖”的君蘭,這兩對活寶在琳琅閣是出了名的惹禍精,整個王宅就他倆從小玩在一起,比他稍微長了幾歲的兩個哥哥,都跟著祖父王之行學手藝,等到他們當學徒的時候,王西洲已經是琳琅閣的當家了。

“猛虎,你說這千里眼叫什麼鏡?”

王西川肥胖的小手裡捧著一個銅皮製的單管望遠鏡,上面鑲嵌了瑪瑙與紅寶石,十分不凡,被他捏在手裡,向著遠處張望。

瘦高的言小西正靠在花架上擺弄那朵捲舌蓮,聞言瞥了一眼垂花門上滾動的肉球,不耐煩的說道:“跟你說了多少遍,那東西叫望遠鏡,豬腦子怎麼就沒有記性呢!對了,這可是師父前些天才拿回來的,你別給弄壞了,這可是明朝海上絲綢之路時,葛羅巴皇帝進獻給萬曆皇帝的東西,趕快還給我。”

“你怕什麼,你師父還不是我大哥,”王西川抖了抖身上的肥肉,驚喜的喊道,“快看,快看,我好像看到了蘇蓮衣了!”

言小西一聽急忙爬了上去,伸長脖子向他指的方向看:“哪呢,哪呢?”

王西川把望遠鏡往他手裡一塞,指著前方道:“你往不夜城的方向看,那麼大的廣告牌子上全是蘇蓮衣,上面還有蝌蚪啃蠟,那東西據說是洋人的魔法水,喝一口下去,肚子裡面直冒泡泡!”

言小西撇了撇嘴,鄙視的看了一眼饞得流口水的小胖子,說道:“別沒見識,那裡面的東西叫二氧化碳,二氧化碳你懂不?就是師父那輛車尾巴裡面噴出來的東西!”

小胖子“啊”了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那東西一股餿泔水味,還嗆嗓子,洋人沒事喝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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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我問誰去!反正就是那東西,上次文三少來的時候,特意說的,他說汽車裡面的東西叫汽油,汽油從汽車裡面出來就是二氧化碳,洋人賣的蝌蚪啃蠟,裡面就是二氧化碳,這洋人真是賊壞賊壞的,往水里加二氧化碳賣給我們中國人喝,你看那蝌蚪啃蠟,水都不是白的,黃黑黃黑的,跟蠟油子一樣,保準不好喝。”言小西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小心翼翼的檢視手裡的千里眼,這東西可是明朝的物件,寶貝著呢。

王西川一臉失望的神色:“我上次路過咱家前面那家法國人開的飯館子,看見兩個洋人喝來著,一喝裡面就咕咚咕咚冒泡泡,還說什麼色坡儒愛死,色坡儒愛死,愛老虎油,感覺沒那麼難喝啊!大哥還說要給我買呢!”

“什麼!”言小西一聽炸了毛,骨碌的爬了起來,盯著王西川的胖臉蛋瞧,不可置信的問道,“師父什麼時候說要給你買蝌蚪啃蠟的?不可能!師父賊摳賊摳的,能給你買那東西!”

王西川看他那猴急的樣子,一臉得意:“大哥前天說的,就文三少來的那天!”

言小西又撇撇了嘴:“別大哥大哥的,你親大哥在琳琅閣當雕刻工呢,我師父不是你親大哥,是表的,表的懂嗎?再說了,你跟我是一輩的,給叫師父,別一口一個大哥,看把你給賤的!”

話音落下,不遠處車燈一閃,那輛黑色的斯蒂龐克轎車緩緩行駛了過來。

王西川一臉驚喜,當即從垂花門上直接跳了下去,震的全身肉波似浪,如滾雷般的衝了出去,開心的大吼:“大哥,大哥,給我買的蝌蚪啃蠟呢!”

言小西也跟著跑了出去,誰知跑得太急,腳下被門檻絆了一下,眼看著手中的千里眼飛了出去,“啪嘰”一聲,摔在了門前的石板上,“啪嚓”斷了兩截。

跑在前面的王西川聽聲回頭,剛好瞧見斷了兩截的千里眼,嚇得一縮脖子,頭也不回,轉身向著宅子裡面溜了,也不惦記他的蝌蚪啃蠟了。

王西洲一身長衫下了汽車,就望著趴在門口的小徒弟,兩道劍眉稍微翹起,打趣道:“喲,你個小混蛋,怎麼?今天良心發現了,特意在這裡給師父我請安呢?”

言小西灰頭土臉的抬起頭,心道師父你給多欠啊。卻只見王西洲一腳來到他眼前,言小西眼神嘰裡咕嚕一轉,對上了王西洲那一雙狡黠的雙眸,沒顧得爬起來,臉上就露出了近乎諂媚的傻笑,齜牙咧嘴的說道:“嘿嘿,師父,弟子早早就在這裡恭候師父呢!”

說著言小西的手不動聲色的向著那斷裂的千里眼抓去。

誰知眼看就要抓到,言小西心裡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升起,便隨著一雙腳的落下,徹底跌落深淵。

“怎麼,真當你師父我是瞎子?”王西洲的目光跟著言小西的手移動,頓時一張笑臉,面沉似水,聲色內斂起來,瞪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大聲吼道,“言小西啊,言小西,言猛虎啊!言猛虎,我不過幾天的功夫沒在家,你闖禍還給我闖出圈圈來了?!”

言小西聞言急忙一骨碌爬起來,跪在王西洲面前,雙手舉高高,大聲喊道:“弟子知錯了,弟子知錯了,請師父饒了我這一次吧!”

“小兔崽子求生慾望還挺強的!”望著小鬼頭委屈的模樣,王西洲捏著斷了的千里眼碎片,怒極反笑:“家裡那麼多西貝貨你不玩,你偏偏挑這個真的玩,我還以為養了你這麼一個乖巧的花斑黃貓貓呢,結果你活脫脫一個哈士奇,刻刀手藝學不會,惹禍越來越能耐了!”

言小西:“……”

遠處,年過六旬的老管家言茯苓正好出來給少爺接風,一出門就看到小孫子跪在地上,少爺站在那裡訓話,再一看,言茯苓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暗道一聲,我的小寶貝兒啊。

這東西可是自隆慶皇帝頒佈“準販東西二洋”政策後,萬曆皇帝重啟海上絲綢之路時,大臣特意從葛羅巴進貢回來的寶貝兒。

言茯苓顫巍巍的跑過去,急忙拿出老花鏡,從地上一片片撿起來,捧在手心裡,心疼的要死了,只得先收了起來,轉身對著王西洲說道:“少爺,家裡都擺好了接風宴,就等著少爺從錦芳園回來,要不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再說。”

王西洲看了一眼那千里眼斷裂的截口,哪還有心情吃飯:“接什麼風,餓死得了!”

言小西一聽,懸在嗓子眼的心,砰的一聲摔回了原處。

言茯苓氣得指了指他:“猛虎呀,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言小西垂喪著頭,看著爺爺搖頭嘆氣的模樣,自己也嘆了口氣,直到師父跟爺爺走了,才敢起來。

他一轉身,恰巧撞到王西川那肥頭大耳的從門後面伸出來,衝他比劃了一個手勢:“啾啾,咻咻咻。”

言小西頓時狠狠瞪了他一眼:“死胖子,你要害死我了呀!”

書房裡。

言茯苓將修補千里眼的工具依次擺在書案上,放下東西後,對著一旁的王西洲說道:“今天晚上三老爺回來後,就去了工坊,好像是給那件玉佛像拋光去了。”

王西洲將今天錦芳園的事情講了一遍,繼續打理著領口,說道:“我們王家自南宋初創,歷經明清二朝,聲望不墮,以鑑寶制寶知名於世,可惜啊,到了現在,竟然泥沙俱下,良莠不齊。勾陳這飯桶,文成蹊這傻蛋,一群與虎謀皮的蠢貨!”

“哦對了,少爺前些日子讓我查的訊息有眉目了,”提起勾陳,言茯苓才想起這事,急忙從長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了王西洲的面前,“通天掌櫃遣人送來的,一封送到了這,一封送去了錦芳園,一封送去了南臥龍。”

“還算這傢伙沒有傻透,”王西洲拿起那信奉,檢查上面的火漆封緘,只見封蠟凝固完好無損,上面蓋著一枚方形印,以篆體書寫著“小七先生親啟”六個字。

王西川拆開信封,見裡面是一張空白的信紙,中央用瘦金體勾出了三個大字:“老閻王。”

“老閻王……”王西洲神色凝重,揮了揮手,讓言伯先下去,自己拿著信封在書房之中沉思。他可沒有聽說過上海有這麼一號人物啊。

深夜。

王西洲獨自坐在書房修補那千里眼,見是中間的銅皮破損導致裡面的銅管脫節,他取來新的在外圍箍上,然後用刻刀沿著紋理做舊。

這修修補補也用了快半個時辰,便早早睡去了。

這一睡,直到深夜兩點,書房四周陳列玉器的櫃架上突然震動起來,緊接著便傳來一聲細微的崩裂聲。

躺在床上的王西洲悚然一驚,忙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起身勘察,只見放在自己屋子北角的那尊辟邪仁獸一品玉麒麟不知何時倒在了地上。

他拿起勘驗,剛照了個面,臉色便瞬間煞白一片。

這一品玉麒麟乃是萬曆時期用來鎮宅化煞的辟邪玉質器皿,此刻掉落,腦門正中竟是無端的開裂掉了一塊,似是長了只眼睛般橫在正中間,看上去哪裡還有一分的仁獸模樣,竟是邪氣猙獰,似奸似佞。

西洲摸著玉麒麟緩緩坐下,神色凝重,忽然想起爺爺以前曾經對他講起過,若是家中仁獸開眼,必是示警之兆,恐有大兇!

這也正應驗了他今日去錦芳園商討護寶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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