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旦禮摘下來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望著摞成一排排的木箱,說起了自己的計劃:“我們接下來的第一步,便是要逐箱造冊清點,統一編號!包括以後抵達的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以及第五批國寶,這裡面除了故宮博物院的,還有國子監等其他單位的珍稀文物,紛繁復雜,所以我們決定,將同一個單位的文物,集中在一個地點,統一用一個字來代表,按序編號!”

西洲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水晶眼鏡後的眼眸裡露出絲精光,十分贊同蕭旦禮的提議,應聲說道:“不錯,我建議故宮博物院的國寶,便用‘滬、上、公、寓’四個字代表,‘滬’代表古物館、‘上’代表代表圖書館、‘公’代表秘書處、‘寓’代表文獻館。”

李明啟一笑:“敬亭的提議不錯,我看可行!就如同摩斯密碼一樣,每一個代號背後對應著一個含義。”

蕭旦禮對這些文字遊戲沒有什麼興趣,數字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程式碼而已,完全提不起任何興趣。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直接說道:“那就按你說的定吧!”

李明啟接過譚同連夜趕製出來的清點名冊,細細翻看,確定沒有錯誤後,望著蕭旦禮問道:“那第二步要做什麼呢?”

蕭旦禮指向了身後那些裝在木箱裡的國寶,回答說:“第二步,我們需要統一鈐蓋印章!”

說完他接過沈副官手中的檔案,舉起檔案對著眾人說道:“統一鈐蓋印章後,清點之時要一一核對南遷文物,但凡是有異議之物,都要標明‘待審查’字樣,南遷文物中,但凡是有遺失或錯放的,都要註明‘號待查’字樣。每次點查完成以後,都要將所有結果匯在一起,油印成冊,在上海寄存的時間,這些清點資料印刷成冊的本子,我看就先叫做《存滬文物點收清冊》吧!”

李明啟等人相互商議了一下,沒想到蕭旦禮斟酌的如此詳細,面面俱到,不禁讓他對此人有些刮目相看,不過他還有一個問題。眾人只瞧李明啟拿過原故宮博物院所刻印的印章,展示給大家看:“若依照蕭長官的意見,那麼我們故宮博物院原來的印章便不能用了,需要新刻,可既然新刻,這鈐蓋印章又該如何鈐蓋?蓋在什麼地方?鈐蓋之後,會不會影響到國寶文物的品相?”

“這……”蕭旦禮被他這麼一問,有些結舌瞠目,之前他只是出於方便管理,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西洲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壓根就沒考慮過這種情況,不由得笑道:“看來蕭大長官的腦袋也不是什麼都能想得到呢!”

“你!”聽著王西洲陰陽怪氣的說話聲,蕭旦禮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明啟四周的故宮博物院工作者也相互討論起來,可眾人一時間都沒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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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望著議論紛紛的眾人,說起來:“這鈐蓋印章呢,自古有之,尤其是清朝入關以後,康熙皇帝與乾隆皇帝這兩人都十分講究唐宋的文雅風雅,喜歡玩弄印章,自然更喜歡在自己的作品,跟其它名品上加上自己的印章,在這一方面,乾隆比他的爺爺康熙更專注。大家別忘了,我們王家祖上是幹什麼的了!”

聽他這麼一說文宿俊恍然大悟,一拍手,驚呼道:“對呀,你們王家是這方面的宗師啊!‘帝王璽印殺神刀’,你們王家精通的便是篆刻,康熙乾隆皇帝諸多璽印,大多都是出自你家祖上的手啊!”

蕭旦禮冷哼一聲:“明知道還裝糊塗吊人胃口,我看他們家祖上的手藝,傳到他這裡,也是黔驢技窮了!”

西洲突然揉著頭,對著文宿俊說道:“我這頭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暈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傷沒好,加上昨天又忙了一夜,病情加重了!”

文宿俊與李明啟急忙圍上了,滿是關切的問他哪裡不舒服。

蕭旦禮則依舊臉色冷峻的站在那裡,冷眼望著裝腔作勢的王西洲。

西洲唇角勾勒出絲淺笑,衝著蕭旦禮大聲說道:“蕭大長官,怎麼辦呢?我這餓得已經暈了,我要吃隆昌記的老鴨血粉絲湯,還有榮昌的肉包子!”

聽著他這十足的底氣,哪裡有半分餓暈了的態勢,蕭旦禮一張臉沉得能擠出水來,微微扭頭,逐字逐句的衝著身後的沈副官吩咐道:“去給他王大少爺買,撐死他!”

沈副官憋著笑,強忍著點頭說了一個好字,急忙扭頭向著樓外走去。

蕭旦禮隨手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望著眼前這位一身蓮白長衫的翩翩少年郎,問道:“王大少爺現在能否先說一說,這鈐蓋印章的問題呢?”

“既然蕭大長官如此禮待我,我也不好意思端著是吧!”西洲輕咳了兩聲,“這康熙跟乾隆呢,本身的文化素養與文學造詣都非常高,自然身為帝王的他們,內務府與造辦處所奉用的璽印呢,也都是擁有很高文化素養的,所以這兩任帝王的私璽上,文字內涵都十分豐富,大多意味深長,有了這風雅帝王的鈐蓋印章,那些字畫本身的價值,自然水漲船高,比如宋徽宗便是第一個在《清明上河圖》上鈐蓋印章的帝王,宋徽宗趙佶蓋得是‘雙龍印’,所以鈐蓋印章歷來是對文物極其重要的一個事,這方寸之地上的文章,可是大有天地!”

蕭旦禮沒想到蓋個印章能有這麼多學問與問題,冷眼望著眼前那雙隱藏在水晶眼鏡後狡黠的目光,問道:“那依你之見,這文物蓋故宮博物院收藏印如何?”

西洲尚沒有說法,李明啟便直接搖了頭:“這不行,我覺得此事等我問過父親之後,再定不遲!”

見李明啟要請示故宮博物院的李院長,他也無法反駁,只能先擱淺此事,何況尚有三批文物未到,鈐蓋印章此事的確為之尚早。蕭旦禮望了一眼自顧自觀看清點名冊的王西洲,忽然問道:“那你覺得我們守護這些國寶南遷的做法,是對的?還是錯的?”

西洲一愣,沒有想過蕭旦禮會突然這麼問自己,他沉思了片刻,那雙深邃的彷彿充滿了迷霧的眼眸裡,罕見的露出了犀利的光芒,聲音極具感染力:“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蕭大長官你這個問題,但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問我?”蕭旦禮不屑的一笑,輕輕點了頭。

西洲望向他不屑的模樣,很是認真的問道:“假如我們不能取得抗日的勝利,我們的國家將永遠再也沒有光明,日本人會禁止我們使用漢語,禁止我們使用漢字,甚至禁止我們學習中國文化,五十年之後,我們都死去的那一天,蕭長官有想過嘛?那天之後,我們這個國度將會成為什麼樣子?”

王西洲的話,吸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些歲月裡他們都在忙著國寶南遷,誰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趕不走日本侵略者會怎麼樣?我們的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然而當他們陷入沉思後,整個房間都變得十分肅靜,每個人想到了那種可怕的結果,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懼與震撼,甚至是絕望!

蕭旦禮自然也想到了那種結果,因為王西洲說得這種情況不是假設,而是真實的,已經發生的了,日本關東軍在侵佔東三省後,已經禁止當地百姓與學生使用漢語與漢字,他們把當地的孩子集中在了一起上課,教他們日語與日本文化。

想到了這種可怕的結果,蕭旦禮脖子上青筋暴露,卻又深深感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疲憊。

“我來回答蕭大長官吧!”望著眾人沉默的模樣,西洲越過眾人走出,自顧自說道,“不出十年,我們就會忘記八萬多個漢字,二十年後,我們的下一代便徹底成為了日本侵略者的奴役,他們甚至不知道我們有過唐宋元明清諸多的歷史朝代,甚至不知道倉頡造字以來,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唯一還在使用的意音文字,唯一未曾斷絕過的古文字就是我們的漢字,不知道青花瓷,不知道孔孟,不知道我中華的華服之美,不知道中華的禮儀之繁,我們中國所有輝煌的過去,都將被抹去,那一天,即使還有太陽,我卻感覺自己依舊行走於黑暗之上。”

蕭旦禮的軍帽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深藏在那頂軍帽下的神情,唯有他脖子上暴露的青筋與那線條稜明的臉頰,以及抿成一條直線的單薄唇角,如同一尊雕像。

文宿俊欲言又止,卻被西洲拍了拍肩膀。他居高臨下的走近坐在椅子上的蕭旦禮,注視眼前這個男人,反問道:“蕭大長官認為守護這些國寶只是將這些東西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就算了嘛?蕭大長官真的以為,對抗日本侵略者,只是在戰場上將他們打敗嘛?”

他平靜的聲音不大,卻讓人感覺裡面彷彿藏了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他清冽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難道蕭大長官忘了,我們在巴黎和會上簽訂屈辱的條約了?山東青島才割讓出去多久啊!我們派出了17萬勞動去歐洲支援,死了那麼多人,捐了那麼糧食,為最終勝利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可他們不但沒有歸還我們膠州灣,甚至還把山東半島割讓給了日本!難道他顧維鈞沒有義正言辭的辯駁與反抗過嘛!有的啊!可是誰聽呢?誰會在乎你一個貧弱的國家的人權與正義呢!”

眾人望著西洲臉上悲憤的神色,都低下了頭,他們心裡很清楚,只是他們眼睜睜看著黑暗包裹著自己,卻無力抵抗的那份驚恐,更無處宣洩自己的怒火。

“蕭長官既然要問我,那我就告訴你好了,這些古董,他們的價值,便是這黑暗世代裡唯一的火種了!”西洲望向了那些裝在一個個大木箱裡,顯得沉重又莊嚴了許多的木箱,“這些都是真相,歷史存在過的真相,無需訴說,他們的存在便是最有利的證據!”

蕭旦禮緩緩抬頭,望著面前這個謙謙如玉的少年,問道:“那你的夢想又是什麼?”

“我嗎?”西洲笑了,望向窗外十分明媚,又不刺眼,剛剛好的陽光,輕聲說道,“我想以不被外國人歧視的目光,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陽光之下,看一看這外面的世界!現在你看我一身華麗,光鮮亮麗,可以大大方方的行走在巴黎的街頭,可那只是鏡花水月,別人心裡還是會瞧不起我們!只有當我們中華民族真正的屹立在世界強國之時,那時,就算我王西洲是一個流落異國他鄉的乞丐,他們也會因為我是中國人而給予我足夠尊重的目光,而不是我的財富我華麗的外表,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的背後有一個強大的民族與國家!為了這一天,現在無數的人倒在了戰場上,他們的血流遍了山川大河的每一寸土地,他們死了,或許,明天我們也會死,但有一天,我相信,並且深信,那一天,會有人在我們的墳前,告訴我們這些逝去的人,日寇已驅,山河猶在,國泰民安!”

蕭旦禮猛地站起,轉身便向著門外走去。他寬厚的肩膀在陽光透過櫥窗玻璃的光束折射下,顯得格外的厚重與沉重。

他停在了門口,低下頭,單薄的唇角露出絲溫柔的笑意:“我相信,我們都能活著看到這一天!這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夢想!”

屋內所有的人,聞言都抬起了頭,望著廊道裡蕭旦禮那一身被風吹得微微浮起的軍衣,眼中都露出了堅定的目光。

李明啟拍了拍手,大聲說道:“好了,大家加把勁,今天將文獻館這部分文物都整理出來!”

眾人聞言都振奮起來,譚同揮起拳頭,神情很是激動:“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買上十個肉夾饃,什麼也不幹,就坐在故宮樓上看日出!”

李明啟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那一天,我給你買一百個,讓你吃個夠!”

文宿俊來到西洲的身旁,向著蕭旦禮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道:“看來你的話,打動了這位冰山長官了!”

西洲無奈的聳了聳肩膀:“你瞭解他還不夠深徹,他可不是一個輕易能被人打動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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