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天稍微有些燥熱,錦芳園門前卻是車水馬龍,高高掛起大紅綢子,一派喜慶。

身著大紅長褂的媒人手持紅批筆,在夥計高捧著的瓷白盤上硃砂輕點,寫下締約。

這便算是應了婚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

西洲穿梭在人群裡,自顧自的走過大堂,到二樓的茶間挑了個雅座,回頭看時,戲臺上那人正是吳清如,一身戲服打扮,頭戴重妝。她唱的這出戏,聽上去倒有了幾分北平坤伶金少梅的味道。

不過聽說這金少梅今日也來了上海唱戲,就在大世界裡面的那乾坤大劇院,為此,乾坤大劇院的名字,都是現改的。

吳家老管家招呼賓客左右逢源,聽著夥計提醒,得了空子急忙提著壺上好的鳳凰單樅,親自來到茶座間。

一抬眼便看見了這清雅俊逸的王家大少,端正坐在圓桌旁,翹著二郎腿,聽戲聽得入迷。

老管家提起壺,給西洲斟茶一杯,嘴上笑道:“小七爺莫怪招待不周啊,實在是今日來的客人太多了!”

西洲望著老管家手中的長嘴茶壺,只見那滾熱的開水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線,準確的倒進他眼皮下的瓷杯之中,分毫沒有滴濺出半分。

西洲隨意的擺了擺手:“老先生是客氣了,趕快去忙,這裡我自己行的!”

老管家賠了個不是,招呼夥計:“快去給七爺上最好的桂花糕!”

說完衝著西洲歉意的點了頭:“那七先生自己先喝著茶,吃點糕點,一會當家的就該下了臺!”

西洲應承一聲,端起茶杯,拂去上面浮沉的茶沫,輕輕嘗了一口,還是那個地道的老味道,他細細的聽起了臺上唱詞清麗的曲子,這是一首老的唱牌曲子,白居易的《琵琶行》。

吳清如的聲音很是甜嫩,唱腔柔美,一扭身段,蘭花指翹起,帶著三分楚楚可憐的味道,唱道: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落玉盤!”

這年頭戲院雖火,但旦角卻少,女旦角更是鳳毛麟角,吳清如在錦芳園掛帥,表面上對外說是與坤伶金少梅同出一師,是同光第一青衣的徒弟,對外也稱青衣蘇文生,可這蘇文生是個男的,男的唱旦角,就不稀奇了,可稀奇的是,男的唱旦角,唱出女旦角的魅力來,畢竟這吳清如還是個待字閨閣的姑娘嘛,只是外面不知道這個秘密罷了。

西洲來得早,文宿俊跟勾陳都還未到,他便四處走走,只瞧二樓裡間居然今日還有一個小型的私人鑑定會。

說白了,就是私下請人鑑定東西真假,若東西是真的,買家便付錢入手,若是碰到了不開眼的,也能掙上一筆。

但西洲一瞧裡面的人,大多都是今日來參加喜宴的,想必是閒來無事,順便弄了個局,熱鬧熱鬧。

吳老管事見西洲站在門口瞧,一樂:“七先生來了,何不進去瞧瞧?這是掌櫃的意思,說是來的大多都是古董行的前輩,怕大家閒得慌,便出了幾件寶讓大家瞧瞧,沒想到反而促成了個局了!”

西洲覺得很有意思,站在門口看了半晌,只瞧穿著中山裝的知識分子走進了,是滬上某學校的老教書先生了,卻被西街這個地痞混子忽悠,硬生生掏了一沓票子,要買那件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

這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是當年雍正皇帝讓怡親王親自督造的,用的料是一方紅色的壽山石。這壽山石本身便是產自福州的名貴石材,能被皇家奉用的更稱得上是精品中的精品。

不過現下這方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雖然雕工精細,卻還是有破綻。

西洲望了一陣,見那身著中山裝的老教書先生要付錢,他大手一擺:“許老先生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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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望著這突然闖入的俊雅少年,都不清楚他是何來意。那西街的地痞眼看錢財到手,卻被人打斷,心中很是不爽,嚷嚷起來:“你誰呀?這都是滬上古物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一個毛頭小子哪裡有說話的份!”

西洲唇角微翹,望著老教書先生斟字酌句,說道:“許老師想要入手這枚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

許老先生認得西洲,當下心中有了底氣,拉過西洲的手笑道:“敬亭可是滬上古物界的大宗師啊,快來幫我看看這枚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是不是真的!”

眾人見他便是傳聞中的“白玉郎”,大名鼎鼎的七先生,小七爺,都不說話了,卻是眼巴巴的瞪著他,都想看看這枚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到底是不是真的!

地痞心中有些慌了神,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真神,不過他對於自己手裡這枚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卻十分有信心,梗著脖子說道:“小爺的東西都是祖傳的,真金不怕火煉,您隨便瞧!”

西洲別有深意地望了那地痞一眼,伸手接過那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細細觀察。

只見這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的雕工的確做得十分精緻,頗有幾分清室內務府造辦處手藝的味道,邊看邊說:“壽山石質,飛熊紐方形璽,漢文篆書。“朝乾夕惕”這四字出自《周易?乾》中的‘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一句,為終日勤奮謹慎之意,刻於雍正元年,乃是清室內務府造辦處親自雕刻,通體採用壽山石之中的紅石精品,上刻飛熊,栩栩如生,下刻‘朝乾夕惕’四字,為漢文篆書,古樸嚴謹,大氣端正,可以說是清早期璽印的代表之作了!”

地痞聽得很是得意:“你們都聽聽,都聽聽,我早就說了,我家這祖傳的寶貝,絕對是雍正爺傳下來的!”

在一旁的許老先生連連點頭:“這枚印璽,無論是從規制,還是上面雕刻的紋飾,乃至於材質上來說,都沒有絲毫的破綻,工藝也像極了內務府造辦處的手筆,應該就是那枚真正的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了吧?!”

西洲低垂下眼簾,神秘一笑:“是不是真的,那可未必!”

四周眾人聽聞此言,眼中都露出驚異的目光,望著這年紀輕輕的少年郎,不知道他此話怎講。

西洲手握那印璽,輕聲一樂:“這壽山石產自福州,主要是由珍珠陶等粘土礦物組成,品種繁多,不過在我們這行,一般都是按照品色來分,上等的壽山石為田黃,中等為白,次之為紅,而田黃之中,又數田坑石中的田黃最好,相傳帝王北征,戎馬嚴冬,印泥凍結,田黃御璽,融印泥而用寶;它章則不可為印,於是自此,便有了以田黃為寶,封價‘一兩田黃一兩金’的說法!而此印雖說是壽山石中的紅石,但它真正的品質,遠遠不能達到供奉皇家使用的標準,明顯要次一些。”

許老先生點頭恍然大悟:“田黃乃是壽山石中的上品,可遇不可求啊,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此印的品質,還真是差上了一些!”

拿起手上這方印璽,西洲衝著眾人解釋:“在我們玉字門,尤其是印璽之治,自清朝下來,最為有名的不過是歙派、浙派、鄧派、趙派、黟山派和吳派。同時還有一些地方流派、諸如如皋派、莆田派、雲間派、虞山派這些,不過這些流派大多都是起家於清中期之後,而雍正即位之初,雕刻此印時尚屬動盪時期,那時候從明代萬曆年間興盛的篆刻至清初七十餘年的時間裡,篆刻之術遭到嚴重摧殘,很多印璽之制都就此失傳,丁、萬、方、呂(丁元公、萬壽祺、方以智、呂留良)先後剃度出家,歸昌世、祁豸佳隱歸山林,梁褒死於戰火,所以雍正早期的印璽,大多仍沿用明朝的制印古法,但此印的雕刻手法,卻是出自於浙派的手筆,其中大有西冷八家的味道!”

聞言眾人瞪大眼睛,險些驚呼出口:“西冷八家?”

“不錯,”西洲舉起那方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對於西冷八家,趙之謙曾說過一句話,‘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浙派講究刀法依筆法而存在,筆法靠刀法而傳神,所謂筆刀不相離,所以出自浙派的印璽,大多有鑄有鑿,渾穆自然,其中的奧妙不僅僅是他們造印的結構,更在於他們造印時融入其中的筆意!所以出自浙派的印璽,大多能從中感悟出書法的真髓來!”

西洲輕輕擦了擦手上的這方印璽:“此人的雕刻之法,雖說學自於浙派,但是還未學精,卻又追皖派,雖極力追求於筆意,但卻本末倒置,看上去勢必板滯無生命力。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便是此印大多以推刀式的平推式與直推式來雕刻,而雍正真正的這方清壽山石飛熊紐"朝乾夕惕"璽,起造於內務府與造辦處,那時候內府治印刀法尚健,印風樸厚,卻並非這般!”

話語落下,眾人恍然大悟。

許老先生急忙問道:“那此印……”

西洲望了那沮喪的地痞一眼,笑道:“雖然不值這麼多錢,但若是當個愛好收藏,一百大洋還是可以的!”

“一百大洋也可以的啊!”本以為這單買賣就這麼黃了,沒想到還能掙上一百大洋,那地痞喜出望外,一把將那印塞到了許老先生手裡。

在西洲看來,那印治出來也不過七八年光景,雖然做工精細,可斷賣不上這個價錢,可要是買個真的雍正年間的,也還遠遠不夠,還算這地痞的心善,貴了點,也沒有貴太多,許老先生既然是真心喜歡,也權當買了個玩物。

“七哥,幹嘛呢!”

一身皮衣的勾陳才上二樓,便看見王西洲站在門口瞧樂子,上面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伸著腦袋向裡瞧。

西洲打掉他的手,眉頭一皺:“你個小兔崽子,我上次讓你查匡麓的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七哥,你可別提了!”勾陳一臉無奈,“那老家夥彷彿從人間消失了一般,在上海幾乎沒有活動的痕跡,我怎麼也查不出來個什麼呀!”

“查不出來?”西洲蹙眉,搖了搖頭,“看來只有我親自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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