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尊崇古禮,老爺子為人喜清幽,所以文家這棟洋樓裡面的裝修風格極盡的中式,廊道兩側用來裝飾的花瓶也是從古玩市場上淘來的,盡是一些不太值錢的花瓶,還有一些仿清廷的贗品,西洲一打眼,便能知道這東西是多久前做出來的。

文成蹊領著王西洲來到書房。

這書房是現下流行的兩間套,外面是一間待客廳,裡面才是真正的書房,不過瞧著書房緊閉的房門,想必裡面應該有尊貴的客人。

文成蹊讓他先坐下,自己來到書房門前,輕輕敲了門:“爺爺,人來了。”

書房中蕭旦禮聽著外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說話聲,臉上的冷漠又深了三分,強忍下心中的怒火,朝文老爺子問道:“文爺是鐵了心的,要讓王西洲回到故宮去嘛?!”

“西洲的祖父王之行原就是故宮博物院的理事之一,回滬上也是因為病重,並未卸職,臨終前王之行將國寶一事委託給了自己的孫子,那既然如此,王西洲回到故宮博物院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呵呵,好一個順理成章!”蕭旦禮怒極反笑,“文爺怕是被他那副溫文爾雅的外表給迷惑了吧,這王西洲是什麼樣的人,我蕭旦禮最為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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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說這是誰呀,這麼沒有禮貌,在人家家裡做客就跟主人拍桌子叫板,像個什麼模樣,還背地裡說人家壞話,你媽媽沒教過你嘛,背後講人家壞話,是要爛屁眼的!”

蕭旦禮沒反應過來,就聽一個戲謔的聲音從書房外面傳進來,他抬頭看過去,只瞧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個高挑欣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懶洋洋的依靠在書房的門框上。

望著眼前還是四年前的那副模樣,一身中式長衫,帶著副金絲框眼鏡,渾身的痞子氣,像極了滿清八旗那種紈絝子弟,蕭旦禮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同時,西洲也望著書房裡面的蕭旦禮。

只見他跟四年前的基本沒有任何變化,要說有變化,只是那雙宛如鷹隼的目光,又有多了三分的狠辣,再配上他那張英俊的五官,簡直就是狗尾續貂,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容顏。

蕭旦禮,二十七歲,原受職於南京行政院,曾遊學於清華大學,後就讀於上海黃浦軍校,為人陰狠狠辣,四年前上學的時候,王西洲就跟他不對付,兩人都屬於看對方不順眼那種,見了面不把對方說服或者打服,都不會甘心罷手,天生的死對頭。

但是出奇的是,兩人在北平一次學生遊行時,剛好碰見了幾個日本佬當街調戲女學生,兩人天生那種路見不平的性格,一上來就出了手,敲斷了那日本佬的一條“腿”,同日便從同學成了監獄裡的獄友。

所以兩人即看不慣對方行事,但又跟對方有過命的交情,屬於一見對方都煩的型別。

西洲緩緩把書房的門關上,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蕭大長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沒想到你這個人渣居然還活著,沒被人打死街頭,真是祖墳燒高香了!”蕭旦禮也站了起來,邊走邊脫下了身上披著的軍綠色大衣,露出了裡面一身筆挺的緊身軍裝,腳踩著那雙高筒皮軍靴,盛氣凌人的向著王西洲逼去。

“蕭旦禮,你還是這麼不懂規矩,看來你在軍部這兩年混得很好啊,的確很有軍事才能,都升了少校,只是可惜,你這一身軍事才華裡面,卻藏著卑鄙無恥的小人行徑!”

蕭旦禮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雙手如同兩把鋼刀,狠狠的拎住了王西洲的衣領,怒視喝道:“怎麼?!你還有臉活著?你們王家不總說幼承庭訓,尊師重道,克己復禮嘛,那你知道老師墳上的荒草已經幾丈高了嘛!”

“蕭旦禮,你沒有資格跟我提老師!”西洲狠狠的一腳,踹向了蕭旦禮的肚子,兩人猙獰的對峙起來。

“王西洲,這裡可不是什麼安逸的清華校園,沒人跟你做學術探討,這也不是燈紅酒綠的百樂門,任你與那些滬上的名媛貴族們交際作樂!這裡有的只是殺戮,只是戰場,只有陰謀詭計,只有爾虞我詐!”

“蕭旦禮,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憑什麼在這裡囂張跋扈!?”西洲一把抓住了蕭旦禮肩膀上的少校肩章,猛地撕扯下來,狠狠攥緊在手裡,瞪著眼眸怒視他,“你還不是靠著老師的鮮血與生命,得來你的勳章,你不配當一個軍人,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捍衛祖國的尊嚴?!”

“你混蛋!”蕭旦禮那雙拳頭,裹挾著一股怒氣,狠狠的揮向了王西洲。

“我縱使是混蛋,也比你忘恩負義的好!”西洲猛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溢位鮮血,掙扎著要站起來。

蕭旦禮用力過猛,整個人扶著牆壁氣喘吁吁,他的指甲狠狠刺進掌心的肉裡,垂著頭,如同一個惡魔,冷冷的大笑起來:“四年前,若不是你因為一個女人,一聲不響的離開北平,老師怎麼會死?!”

西洲跌坐在地上,譏諷的笑起來:“蕭旦禮,若不是你一聲不響的就跑去軍校,老師也不會坐那趟火車來上海,不來上海,老師就不會被日本人害死!”

“老師?!你沒資格叫他老師!”

蕭旦禮的軍靴狠狠的踹到了西洲的膝蓋上,西洲吃痛,踉蹌的栽了下去。

文老爺子站在一旁,還沒來得及反應,兩人已經掐在了一起,不過他心中也明白了兩人是怎麼回事,原來這蕭旦禮跟王西洲兩人居然會是同學的關係。

文宿俊站在門外,手中端著茶杯,淺嘗一口,也不上去拉架,看著王西洲捱揍,心裡不知道為何,十分的舒服,就是看不慣這個少爺做派,又自以為是的傢伙。

“蕭長官,敬亭賢侄啊,何必一見面就大動肝火呢,來來來,有什麼事情,二位坐下來慢慢說!”

西洲摸了摸嘴角,疼的眉頭不禁抽搐一下,暗罵蕭旦禮這個混蛋王八蛋,居然下死手。

“呦,我說王大少,七先生,讀書人?你這跟市井莽夫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嘛,我看您,還是適合回家給母馬接生的好,這夥計適合你!”文宿俊端著茶杯悠悠走過,又對著西洲冷言熱語一番。

西洲冷哼一聲,重新坐下。

一旁的蕭旦禮橫了眼他,罵道:“斯文敗類,真是可笑至極,文爺,就這種嬌生慣養的少爺能護寶南下?日本人來搶寶時,這少爺是能上場殺敵?還是能為了國寶血濺當場啊?這種少爺只怕日本人還沒來,就被嚇跑了,充其量裝一裝樣子,事後表現自己多慷慨悲歌,你要真讓他上戰場,做殺身成仁這種事情,他早跑得不知道哪貓著去了!”

自從老師死後,蕭旦禮對王西洲的恨意就越來越深,偏見也越來越多,尤其是瞧不上王西洲這種眼高於頂,心比天高的驕縱富家子弟。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王西洲這種人,混入國寶南遷的隊伍之中的!

文老爺子為蕭旦禮重新沏茶,笑道:“蕭長官對敬亭一定是多有誤會,何況李院長也極力推薦敬亭,眼看第二批國寶即將抵滬,正是國家需要用人之際,蕭長官何不放下前嫌,與敬亭兩人通力合作,共護國寶渡過危難!”

西洲抓起桌上的茶杯,入鯨吞牛飲般飲了一口,沒有說話,疼的直咧嘴角。

“與他合作?!恕在下實在難以同意!”蕭旦禮冷笑一聲,“文爺,我們的時間都很緊急,我覺得,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將這麼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個少爺身上!”

“蕭長官何必動怒呢?!”文宿俊望著場間頗為尷尬的局面,緩緩站起,臉上露出一副自信的笑容,“國寶南下,重點是如何守護國寶,單不說路途有多遙遠,就是從上海到南京朝天宮,這一段距離會發生什麼便已經是撲朔迷離,何況國寶在上海寄存,必將引得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不乏江洋大盜甚至是豢養了‘螻蛄’的黑心商賈們,他們手底下那一群‘螻蛄’,做起假的古董來,即便是有經驗的鑑寶專家,也不一定一眼就分辨出真假來,若是他們裡應外合,真的把國寶掉了包,真品流出,我們費了大力氣,九死一生護送一個假國寶,豈不是白費力氣?”

“說下去!”蕭旦禮眉頭皺著,沉思,語氣簡短。

文宿俊望著自己的爺爺,眼神示意他放心,繼續說下去:“蕭長官想必來之前也聽說了我們的文家以前在古董行是幹什麼的了吧?”

蕭旦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文家的背景,他也只看了一小半,知道文老爺子的兒子當下在南京政府的財政司當值,而文家同時做著古董行業的生意,至於做的是什麼生意,又有何淵源,他還沒有細看資料。

西洲低頭抿了口茶,上好的西湖龍井那種仄口的茶香在唇齒溜溜轉了一圈,才在舌根泛起一絲苦味,苦中又帶著幾分甜意,下肚之後更是回味醇厚無窮。

待細細品嚐了一番後,這才開口說道:“皇史宬,源於明嘉靖,乃是嘉靖皇帝親手書寫,可實際上,我中國早在秦、漢時期,就有"金匱石室"的說法。《漢書·高帝紀下》記載:‘與功臣刻符作誓,丹書鐵券,金匱石室,藏之宗廟。’所謂‘金匱’,便是銅製的櫃子;所謂‘石室’,就是用石頭砌築的房子,其目的均是為了防火,讓其儲存的珍貴檔案能永久儲存下去,也意味著將這文化歷史,可以子子孫孫代代的傳承下去,可實際上,歷朝歷代所建的檔案庫,均因戰亂毀壞不存,唯有明朝皇史宬得以完整儲存!”

西洲說著看了一眼文老爺子,笑道:“小侄雖然不曾去過文家的臥龍生,但也聽叔叔們說起過,上海最大的古玩雜項鋪子臥龍生,特意請外國的工匠打造了一間保險房,裡面陳列了皇史宬金匱石室、一十三架石臺銅皮鎏金的雕龍木櫃,藏有部分明清歷朝寶訓和實錄,以及文家祖上從明代傳下來的極為珍貴的《四庫全書》部分古籍真本。”

“四庫全書部分古籍真本?!原來在文家?”蕭旦禮眼中著實露出震驚。這收藏在故宮博物院裡的《四庫全書》不是完璧,缺了不少,都是各個時期從皇宮裡遺落出去的,他這次來滬,受到了李院長的委託,就是看看能不能在滬上這幫達官顯貴手裡找到遺失的那部分《四庫全書》,可沒想到這《四庫全書》就在文家。

西洲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輕嘆了口氣:“蕭旦禮,你或許不信任王家,不信任我,但是你必須相信,我對於國寶,是絕無二心的,我王西洲自幼承庭訓,便知曉前輩們‘擇一業,終一生’的信仰,這故宮裡面每一件的國寶背後,都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沉澱,每一件國寶的傳承背後,都凝聚著一個家族無數代人的骨血,古董有其形,或龍或鳳,或金或瓷,我們可以看得見,可以摸得到的,可是每一個古董背後的傳承卻是無形的,是看不到的,也摸不到的,但那卻是真正的火種,意味著希望,意味著傳承不滅,意味著薪薪之火可以燎原!我王西洲斷不會將你我個人恩怨,摻雜在這等大事之中的!”

蕭旦禮沉默著,手狠狠攥在了一起。

西洲的笑多少有些悽苦:“蕭旦禮,老師的死,你埋怨了我四年!我也責怪了自己四年!可你到底應該知道的呀,我們共同的仇人他是誰啊!?老師不是我殺的,他終究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啊!!”

“王敬亭!”蕭旦禮閉上了眼,“老師的死,你終究有無可推卸的責任!日本人的賬,我自會跟他們一一清算!”

文宿俊望著兩人,笑道:“我看這樣如何,蕭長官實在放心不下的話,不如親自考驗一下敬亭,後天蕭長官的接風宴,滬上那幫達官顯貴們不是說要捐獻一批國寶嘛?想必蕭長官原本是想請我祖父去鑑別的,不如就讓他去鑑別如何?!”

“他?”蕭旦禮頗為意外,但實際心中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文家這個面子,他還是要賣的,何況時間緊迫,他的隊伍裡,也缺少這種“專業戶”。

尤其王西洲這種臉皮夠厚,不要臉的“專業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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