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南下,本不該蕭旦禮出面。

他本是在南京政務院當值,可這次國寶南遷在北平與南京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反對浪潮,無論是一些知名學者還是學生都對此提出反對並且遊行示威。

他們認為政府不考慮如何收復東北,卻著急南遷國寶,是無能與逃避,是遺棄人民,輕視人民!遺棄人民就是遺棄文化,遺棄古都!政府應該立即停止國寶南遷,積極採取措施,保衛古都,將日本侵略者徹底趕出去!

可在蕭旦禮看來,國寶南遷實際上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了!

據他得到的軍報,2月下旬日寇攻破山海關後,已經調動了華北數個師團軍的力量,朝著熱河去了,熱河距離北平不過五十公裡,如果熱河一旦失手,北平門戶將徹底洞開,日寇一日之內便被可直接抵達北平城下。

八國聯軍攻進北平那一次,燒了圓明園,那一幕經歷還彷彿歷歷在目,這一次來得是更加沒有人性的日本侵略者,難保他們不會一把火燒了整座故宮!

這故宮裡的東西,可以說是中華民族數千年來凝聚的精華,毀掉了一件便等同於損失掉了一段歷史文明,國家亡,熱血男兒拼力死戰,尚有復國之日,可若等到文化亡了,中華民族就將徹底消失於歷史的滾滾洪流之中。

蕭旦禮便是認清了國寶南遷事情背後所代表的嚴重性,為此,他特意申請南京方面,將他調往北平,負責國寶南下的安全,畢竟這麼大批國寶,若是真的落入日寇手中,他蕭旦禮就是戰死沙場,都不能閉上眼睛。

而他看來,這些古董奇珍,還有另一層意義,剛好可以利用起來,將國內那些對於國寶懷有別樣心思的傢伙勾引出來,一網打盡!

比如,眼前的文家。

“文老爺子無需動怒,國寶南遷,干係重大,何況眼下上海並不是一番風平浪靜,我才來就聽說前不久日租界死了個領事,黃浦江兩岸是風聲鶴唳,巡捕營滿城緝拿兇手,滬上人人自危,蕭某是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聽著蕭旦禮依舊冷冰冰的聲音,再看他這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文老爺子一時間喜憂參半,摸不準此人對於國寶的態度,畢竟南下之路險峻兇險,全要統一聽從此人安排,如果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他實在擔心國寶安危。

“我與故宮博物院的幾位理事們,也於昨夜透過電話了,”文老爺子理了理思緒,“我們的意見基本一致,國寶南下安危牽扯到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傳承與歷史傳承,意義重大,需要你們軍部與故宮博物院等南遷的工作人員一起負責,我們的意思是,路上的安危由軍部負責,國寶的安置與保護,就交由博物院的工作人員們來專門負責,大家各司其職,畢竟士兵們大多不懂怎麼保護國寶,稍有不慎損壞了,便是過失!”

“不行!”

不等文老爺子說完,蕭旦禮冷漠的擺了擺手,簡短地說道:“國寶存放與拿出,經由誰手,每一次都必須由軍部的人在場當場勘驗,事後雙方還需親自蓋上經手人的印章或者簽名,每天晚上都要統一點庫,確定沒有遺失受潮或者損壞,如需開箱,必須按冊點交!”

望著文老爺子沉默的模樣,蕭旦禮輕聲一笑:“我想老爺子也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你的孫子就在故宮博物院任職吧?這次國寶南遷,有你的孫子在,難道你還擔心會出事不成?”

文老爺子抿了抿嘴,自己孫子幾分幾兩他心裡是清楚的,他抬頭望了一眼對面正在低頭喝茶的蕭旦禮,只見熱熱的茶氣升騰沾染到了他細長的眉毛上,讓他無法看清他眉宇間的神色,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我跟李院長的意思是,由我們推薦幾人,都是故宮世家出身,知根知底,信得過的年輕後輩們,這樣我們也放心一些!”

“老爺子,你說得信得過的人,該不會就是王西洲吧?”蕭旦禮抬起眉眼,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彷彿看穿了文老爺子的把戲一般,但隨即語氣卻又一變,冷冷說道,“王西洲此人什麼身份背景,我可是一清二楚!”

“這……”文老爺子目光一滯,看著蕭旦禮眼中隱隱的怒色,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沒想到蕭旦禮對王西洲居然有如此大的成見。

“王西洲這個人,見色好財,為人輕浮,從北平歸來後便泡在了四海賭場,整日裡跟那些江湖幫派人士打交道,李院長能同意這樣的人混進國寶南遷的隊伍嘛?萬一此人見寶起了歹心,與某些江湖人內外勾結,掉包了國寶呢?”蕭旦禮對王西洲很不滿,十分的不滿,所以他不介意關鍵時刻,給他王西洲抹抹黑。

此時,樓梯盡頭。

西洲跟在文宿俊身後,一路向著三樓走去,同時打量起來文家的家底,實際上,這也是他第一次拜訪文家。

文家與他王家,幾代之前是舊交,但這文家來源更加悠久,家學淵源,其家族歷史並不比他家薄,甚至猶有過之,祖上可追溯到明朝嘉靖年間,乃是負責看管“皇史宬”中保藏皇帝詔冊、制誥、敕書及內務府中所藏可用於編修全史的文書的官員,後家族中更有官至尚書的人,家族興旺有明一代,清廷入關後,文家才開始沒落,祖籍南遷江浙一代,做起了古玩雜項的生意。

可經過這百年的興盛衰亡,浮沉宦海,文家於文物一行來講,可謂是精通各種古董,包括竹、木、牙、角、文房四寶、漆器、繡品、佛像、鎏金器等物,尤其以鑑別鎏金器最為著名,文家的鎏金手在文宿俊的曾祖父手中,更是巧奪天工,一件件損壞的鎏金器,經過他的修補後,都能重現光華。

他的爺爺王之行在世時,曾經說起過文老爺子的父親,那是一代紫禁城裡的傳奇,只是到了文老爺子兒子這一代,子孫從政之心太重,以至於祖技聲名不顯。

可文家卻並沒有因此衰落,反而是更加的鼎盛起來。原因便是這文老爺子的兒子,是現任南京政府特聘的財政司財政大臣,曾留學歐美,是國內外頗有聲譽的經濟學家,加上文家有兩淮最大的糧食進口路線,解決河南河北的大饑荒,文家肯定是出了不少力的。

當然了,父母之愛子,當為之計深遠。

要不然文宿俊的父親也不可能一早就把他送去了英國留學,而讓他參與北平故宮博物院國寶南遷的事宜,估計也是出於仕途方面的訴求與考量。

“喂,我說你小子既然回國後就在北平故宮博物院了,那這第二批國寶什麼時候抵滬,你應該最清楚吧?”西洲斜眉,瞧了一眼前面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文宿俊問道。

文宿俊聞言神色自若,淺笑道:“那當然了!”

“哦!”西洲眼睛一轉,刻意壓低了聲音,身體前傾,神秘的笑了笑,“沒想到文兄年紀輕輕便身居要職,那文兄可知這第二批抵滬的國寶裡面,有沒有什麼貴重的寶貝兒?”

“嗯?你想要讓我洩露機密?這怕是不符合規矩吧!”文宿俊神情似笑非笑,嘴角卻忍不住的得意勾起。

“呵呵,”西洲直起身子,唇角翹起,“文兄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唄,沒必要死撐著,兄弟我又不會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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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王西洲怪里怪氣的說話聲,文宿俊儘管臉上沒有表情,眉毛還是若有若無的蹙了起來。

西洲眼神微亮,身子微彎,靠近文宿俊的耳邊,小聲問道:“文兄怕是也想知道吧,無妨,待我打聽清楚了,一定告訴你!”

文宿俊感受耳邊傳來的熱氣,眉宇間生出幾分厭惡的情緒來。

他最討厭王西洲這吊兒郎當的痞子德行,一副輕浮的模樣,剛才得意的心情瞬間又壞掉了,忍不住譏諷起來:“就你這整天市井混的德行,能有什麼路子打探國寶南遷的機密!我看你還是乖乖在家給母馬接生算了,好好當你的私塾先生,總是餓不死你的!”

王西洲冷哼一聲:“我怎麼不知道!這第二批國寶裡,有沒有東晉王珣的行草《伯遠帖》卷?”

文宿俊正走的身體猛地一僵,忍不住嘲諷道:“瞎貓碰上死耗子!”

西洲當然不知道國寶南遷的機密,他只是試探一下文宿俊罷了,但是王珣的行草《伯遠帖》是故宮博物館裡收藏的有名氣的藏品,他在北平上學時,趕上了一次故宮博物院開展,看到過這件帖子。

見文宿俊的反應,西洲心裡有了數,他雖然年紀輕輕,但見過的風浪無數,總比文宿俊這個整日留學上課的書呆子強多了。

此刻忍不住得意的說道:“除了王珣行草《伯遠帖》之外,是不是還有隋朝展子虔的《遊春圖》卷,唐朝虞世南的行書《摹蘭亭序貼》卷!”

“這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文宿俊心裡早就忍不住了,回頭狠狠瞪了得意的王西洲一眼,低聲驚呼起來。

西洲冷笑兩聲,心裡卻也忍不住震驚,因為當時跟王珣那《伯遠帖》一起出展的便是這兩卷名貼,他也只是猜測,萬萬沒有想到,這第二批抵滬的國寶,真的就是這一批兩晉隋唐的名家佳作!

怪不得,怪不得李院長要他的兒子親自做押運官來滬!還特意書信拜訪他,要他到時候多多幫忙。

文宿俊看著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的王西洲,當他早就知道了第二批國寶抵滬的內容,自顧自說了起來:“這一次抵滬的國寶之中,除了一些瓷器、陶器、玉器、銅器還有玉佛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這9000餘件珍稀書畫。”

“9000餘件……”西洲嘴上默默唸叨,心中卻是狠狠一震。

文宿俊走在前面:“裡面包括了兩晉、隋朝、唐、宋、元、明、清的名家名作外,還有明清兩朝皇帝御筆珍品,除了你說的王珣的行草《伯遠帖》卷、隋展子虔的《遊春圖》卷,唐朝虞世南的行書《摹蘭亭序貼》卷外,還有閻立本的《步輦圖》、唐代韓滉的《五牛圖》、顏真卿行書《湖州帖》卷、五代楊凝式草書《夏熱帖》卷,北宋王詵的《漁村小雪圖》卷,南宋李唐《采薇圖》卷,宋高宗趙構的真草《養生論》卷,元趙孟頫的《水村圖》卷,明代唐英的《函關雪霽》這些,之外還有很多很多。”

西洲雖然素日裡以研究雕刻玉器為主,但對於書畫的造詣,自認除了清河駱氏那位書畫雙絕的瘋子以外,滬上的年輕一輩裡面,應該沒有人比他更熟知書畫的了。

但饒是如此,仍然被文宿俊嘴裡報出的這一系列名字給著實震撼到了。怪不得李院長會如此重視,這些東西無論哪一件單獨拿出來,都足夠在上海掀起一番血雨腥風了,更何況這麼多件一起來了。

可是,如果訊息要是走漏出去的話……

想起在暗處一直對於國寶虎視眈眈的日本人,還有那個更加神秘的“老閻王”。王西洲暗叫不好,狠狠拉住了還要說下去的文宿俊,一把將他推到了牆壁上,按住了他的胸膛,左手捂上他的嘴巴,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低聲嚴肅問道:“小心隔牆有耳,除了我之外,你沒有跟別人說過吧?!”

文宿俊被他弄得一愣,望著他這幅嚴肅的臉龐,一時間腦子有些回不過神來,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

“你……你們……少爺……你跟他……哎呀,羞死人啦!”

聽著走廊上傳來的聲音,兩人扭過頭去,只見是文家的小女傭春桃,正一臉震驚又羞愧的捂著臉指著兩人,氣得直跺腳。

兩人心中同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只瞧自己的姿勢實在太過曖昧,西洲壓著文宿俊的胸膛,又捂住他的嘴,兩人就這麼靠在牆上,貼的還如此之近,從遠處一看,像極了王西洲強吻住了文宿俊。

“你瘋了不成!還不走開!”文宿俊心裡氣急,一把推開了壓著自己的西洲。

西洲望著直抹眼淚的小女傭,唇角勾起一絲無賴的笑意,怪里怪氣的對著文宿俊說道:“怎麼了文大少爺,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嘛!?”

春桃聞言先是一愣,之後徹底哭了起來,轉身邊喊邊走:“文媽媽,少爺,少爺他不好了!!他……他……他喜歡男人!”

西洲得意一笑,兩道眉毛衝著文宿俊挑釁似的動了動,望向一旁,十分期待看到正人君子般的文成蹊,臉上那股如同吃了蒼蠅般噁心的表情。

可文宿俊的臉上依舊風輕雲淡,看不出一絲厭惡的表情,只是整理了下衣服,抹去褶皺,走上前,拍了拍西洲的肩膀:“我真是要多謝敬亭你了!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關近了,我母親總是逼問我說有沒有鐘意的姑娘,要給我相親,就連家裡面年齡相近的春桃都被母親給盯上了,幸好有了敬亭今天這一出,以後可是省卻了我很多煩惱,這要是傳出去,滬上那些高官達貴們再也不用邀請我去他們家喝茶了!也不用總陪著那些手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們逛百貨大樓了!”

西洲一張臉徹底黑了下來,望著文宿俊無事一身輕的模樣,兩道濃郁的劍眉,忍不住氣得一抖,恨不得一巴掌怕死自己,憑白惹了自己一身騷,還是文宿俊這個悶騷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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