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說話間,廊道裡的一位吳家女子身著棗紅色旗袍款步走來,手中端著兩壺茶,一壺雨前龍井,配的正是文三少前兩日拿來的那兩盞南宋龍泉茶碗,此套放在了文老爺子的面前;另一壺是鳳凰單樅,配的是文三少前幾日自己淘回來的那套明朝宣德甜白釉茶碗,也一共兩盞配套,一起放在了桌子的另一邊。

當家的沒來,老管事只有親自在茶座間陪著。

他提起雨前龍井,親自給文老爺子斟了杯茶,雙手奉上,笑道:“老爺子是否用了晚餐?要不要我下去備一些核桃酥,今兒剛好從三福樓買來了一些。”

文老爺子飲了口茶,讚道:“全上海的茶,就你們吳家的最香,餐就免了,有這茶就足夠。”

老管事一笑,吩咐人去將剩下的一個茶餅打包好,給文老爺子臨走的時候帶回去,又轉頭望向了文三少。

文宿俊一直坐在身旁,默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他本就性情如此,如高嶺之花,讓人很難親近。

老管事聽說他十五歲就留學去了英格蘭,就讀於牛津大學,取得了什麼學位,兩年前北平故宮文物計劃南遷,便準備叫他回來,可文物一直拖著沒有上路,直到兩個月前,首批文物上了路,這才把他叫了回來,不過聽說這小子現就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想請眾人護寶也是他的提議。

老管事看著他,心想文家擺下的這出梨園戲,明著說是跟幾人看戲,恐怕真實目地只是為了探一探琳琅王氏與他江寧吳家對於故宮文物南遷的意思罷了。

文老爺子盯著眼前熱氣騰騰的南宋龍泉茶碗,聽著戲臺上唱著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不知怎地,忽然長嘆了口氣:“想我泱泱大國,怎麼就被此蕞爾之國欺辱到如此地步了呢!兩年前東三省瞬息淪陷,現在連北平的文物都要南遷,這數百萬件文物藏在上海,各方勢力摻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若是出了半點差池,被盜亦或是被毀,我們可都是千古罪人了!”

文老爺子一句話,讓茶座間的氣氛忽然冰冷了下去,老管事在一旁也默不作聲,不斷嘆氣。

摩擦著手中南宋的龍泉茶碗,文宿俊忽然說道:“近日山海關淪陷,日寇逼近北平,國寶不日就將抵達上海,可是單靠故宮博物館的人來守寶,實在有些人單力薄,就算北平文政院與監察院有多餘的兵力守護這批國寶南下,但奈何日寇勢大,終究是難以萬全!”

“所以……李院長與我的意思是尋求我們這些民間仁人志士的力量支援!畢竟大家同出自故宮世家,不能眼見國寶有難而無動於衷吧!”文宿俊說完望了爺爺一眼,問道,“依照爺爺的想法,王家三叔是否能同意我們的計劃,由我們這幾家派出得力子弟,參與國寶的護送工作?”

文老爺子兩道花白的眉毛一挑:“你王三叔號稱‘殺心玉如來’,聽這名字你就應該知道了,如來若是有了一顆殺心,還能稱之為普度眾生的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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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宿俊聞言目光暗沉了幾分:“祖國陸沉,榆關淪陷,敵寇當前,如此國難之刻,我們本該捨棄各家間的間隙,共同進退,如果王三叔不同意此事……”

文老爺子一笑:“還好,雖說如今琳琅王氏裡,這殺心玉如來的威望頗重,但還不是他說了算。”

文宿俊松了口氣,眉梢微動,盯著爺爺看,平靜的問道:“王家家裡除了王三叔,還有四叔與五姑姑,可這兩位當下不在上海啊?”

文老爺子沒有繼續吊他的胃口,飲了一口熱茶,直截了當的說道:“你才回來,可能不知道,你王爺爺半年前去世的時候,將琳琅王氏的掌門人,傳給了他的長孫,也是他的親傳弟子,小七先生,王西洲,王敬亭!”

“殺神刀?王……敬亭?!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怎麼會是他!”文宿俊心中一震,他雖然才回來不到兩個月,但此人在江湖上的名聲早已如雷貫耳。

帝王璽印殺神刀,多金風流白玉郎!

王敬亭此人狂狷不遜,但卻自負才華,涉獵繁多,擁博宇之才,江湖人多稱其為七先生或者小七先生。

但是出奇的是,此人早年在江湖上居然一直默默無聞,十八歲的時候還在北平國立清華大學唸書,一直沒有在家族中參與過任何事,過著超然世外的生活,江湖上也是近年來才傳有此人風流多金的雅事,然而讓此人真正聞名的還是兩年前。

兩年前,滿洲里販物的東北商會從長春宣統皇帝手裡流出了一件罕見的稀世國寶,訊息放出後,欲奪國寶之人,如過江之鯽,各方勢力甚至不惜在暗地裡大打出手,死傷無數。

誰知那商會裡面的英國人貪財,把東西悄悄賣給了日本支那古董協會。當時日本人正在東北想方設法的取締中華文化,甚至禁止東北學生使用漢語,一律改用日語上課,從而在文化上達到他們長期侵佔東北的目地,更是由此提出了大東亞共榮的說法。

日本支那古董協會也是甚囂塵上,趁機提出了所謂的東洋畫論,欲以東洋畫取代中國畫在國際上的地位,甚至高調宣稱中華文化傳承起源自他們日本平城京的飛鳥時代,由此才傳入的中國隋唐。

此法一出,國內一片譁然,那些水墨畫南北各宗的大師們更是嚴詞叱責。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日本人藉此國寶為由,藉機生事,舉辦了一次黑市的鑑寶大會,說是廣交各路英豪,探討中日文化交流,實際上就是要藉助這次鑑定國寶的機會,挑戰整個上海鑑寶界與文化界,輸了的自然便是要承認他日本文化才是中華文化的正統起源之地,中國畫要歸類依附於他東洋畫之下,成為附屬,不得單獨創派分類。

一時間,上海各方人馬齊出,日本號稱鑑寶第一聖手的“南昭閣主”龍谷原二親至,頓時大上海風起雲湧,當地多名才俊親自上陣,可結果卻讓人跌破眼鏡。

那幾人均沒有看出龍谷原二手裡古物的真假,都一一敗下陣來,而上海真正的幾位大師恰巧不巧都不在上海,遠水解不了近渴,眼看形勢危急,若是那國寶落入龍谷原二之手還不算,可中國畫存在千年,豈能成為日本東洋畫的附屬,化歸於他們之下!

這是文化之爭,不得不爭!

就在眾人手足無措之時,一個市井少年自家門而出,單刀赴會。

有人說那是一場舉世對決,少年一人大戰日本三大鑑寶宗師,一襲長衫,翩翩少年,舉世矚目,最後更是以王氏獨門筆法絕技“日月乾坤”,臨摹再現了一幅錢選的《荷塘早秋圖》,堪稱神蹟,若不是眾人眼看他親手畫作的,恐怕就要當成真品供奉起來了,而這以中國水墨筆法的鬼斧神工,臨摹再現出的中國畫跡,也是技驚四座,眾野賓服,叫那龍谷原二當場啞口,臉色羞怒,不敢提及他的東洋畫論。

雖說最後是上海青黑二幫中的大佬們以一箱黃金的代價從日本人手裡強自留下了那件國寶,但終究是離不開此人的功勞,而他也因自此名聲大震,江湖人人稱為白玉郎,又因其在家中排名老七,而多稱呼其為小七先生。

可文宿俊腦子裡怎麼也不能把他見到的殺神刀,跟傳說之中的殺神刀合在一起。

傳說中的王敬亭,與真實的王敬亭,似乎表裡不一,市井中傳說此人多金風流,溫文爾雅,少年成名,狂狷不遜,可他見到的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痞子紈主,一個邪魅傲嬌的江湖無賴,一個視財如命的吝嗇鬼。

看了一眼自己孫子,文老爺子放下茶碗,見他出神,以為他在憂心國寶之事,寬慰他說:“成蹊啊,此事不能著急,還需從長計議,你也不要太過憂慮。”

文宿俊猛地回了神,看了一眼早就備好的明朝宣德甜白釉,眼中稍帶了幾分喜色,這套茶碗可是他在上海古物黑市集上逛了多日才尋來的精品,雖說沒有讓爺爺掌過眼,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時,錦芳園戲院前,斯蒂龐克轎車從弄堂裡拐出,沉穩的停在了門口。轎車中,王西洲將懷錶放入胸前的口袋,一條精緻的金錶鏈自口袋外垂下,掛在了胸前的紐扣上。

常來錦芳園看戲的,自然知道白玉郎的名聲,兩側過往的看客無不抱拳,尊敬的稱呼一聲“小七先生”。

西洲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十分隨意,徑直走進廳堂,入目一片燈火輝煌,臺上正唱著《金玉奴》,那小生手握一把清面長扇,唱腔別緻,唱詞旖旎,很是悅耳。

可說來也是奇怪,這越是兵荒馬亂的年代裡,人們越是喜愛聽這些男歡女愛的戲。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越是亂,越需要這些歌舞來粉飾人間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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