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陳拉著西州上了三樓,在樓道盡頭最裡面的房間,開啟了那扇鑲嵌著水晶玻璃的西式拉門,頓時升騰的白汽化作大霧撲面而來,而水汽中隱隱帶著一絲檀木香味兒。

“七哥,這可是九弟我花了大價錢特意請西洋工匠打造的,全上海的澡堂子,七哥你大可去瞧,無出其右者!”

勾陳單薄得意的嘴角翹著,那個得意勁兒,倒是全上海找不出第二個來。

今日一大早西州就出了門,因為三叔的事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此刻走進這炎熱無風的浴室裡,哪裡還有半分力氣,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蔫兒。

勾陳自顧自說著自家的好,扯著王西州的袖子便拉開了門,望著七哥臉上一股倦意,露出兩道白牙:“正好七哥累了,舒坦舒坦?”

王西州望著這不但淫逸而且還十分驕奢的有錢少爺,心想不洗白不洗,白洗誰不洗,他王西州豈有便宜不佔而空手歸去的道理!想到此處,心情愉悅了不少,一腳便踏進這金窟窿,感受來襲的滾滾熱浪,兩道眉毛都不禁微微一挑,笑道:“還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你七哥我就喜歡泡澡堂子,平時沒白疼你!”

年輕少爺臉上樂開了花,驕傲神氣的說道:“在外人看來,七哥你總是當著大家的面罵我揍我,但小九兒我心裡明白,打是親罵是愛,七哥怎麼不去打他文成蹊啊!那是因為七哥向著我,七哥打我越狠,說明七哥打心裡對我越是看重!”

“額……”王西州望著這小子亮得嚇人的眼色,欲言又止,實在忍不住戳破這孩子天真美好的幻想,平日裡打他罵他,也實在是因為這小子好欺負……可這般大實話,他是萬萬不能明說的,不然依照這小子的脾氣,真能把他那間天祿琳琅鋪子給拆嘍。

而他不打文成蹊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他瞧不上他,主要是因為他打不過文成蹊!

別看那蠢貨平日裡一身西裝,文質彬彬,像個海外留學歸來的學者,裝出一個留洋博士文弱的模樣,其實骨子裡最是無賴的悶騷貨色。而兩人又因為都做的是古董生意,上海的內行人也常把南臥龍與東琳琅比較,所以儘管兩人以前沒有見過幾次,但都對對方“神往”已久,都瞭解最真實的對方。

王西州想這也許就應了那句話,最瞭解你自己的,一定是你的敵人。

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其實像他這麼高傲的人,並太願意承認自己是一個吝嗇小氣的傢伙,但爺爺在世的時候,對於他這一點非常的欣賞,因為他王西州該拿的錢,絕對不多拿一分,不該拿的,硬塞給他,他都不會要。

爺爺說這就叫文人風骨,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他與文成蹊互相看不上眼,大概也繼承了文人的另一種德行,那就是文人相輕,尤其是同是執掌南北古董脈絡,臥龍文家與琳琅王家,自康熙皇帝那時候,就有了許多間隙。

“七哥,你快點脫啊!”

王西州正尋思文成蹊提出故宮文物南遷守寶的提議,被勾陳這一句快脫啊給驚醒,一抬頭只見色如白玉宛如屏風出塵般的身板在眼前展露無遺,那修長勻稱如同裁剪好的身材,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他不得不承認,陳家的基因還是非常強悍的,陳家當年執掌金陵制造局時,跟隨李鴻章前往日本簽訂《馬關條約》的那位家裡前輩,便是生得這般豐神俊朗,當得李中堂那一句“秋水為神玉為骨”,只是可惜後來那人不顧家裡反對,硬要參軍衛國,最後死在了海里,臨走前只留下一句“丈夫許國,不必相送。”

而王西州之所以疼愛勾陳這個老弟,更多的原因,便是因為陳家骨血裡,有那一種中華遺風,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英雄骨氣。

“我的九爺,”王西州慢條斯理的解著長衫的釦子,“《孟子·滕文公下》的文章你打小就沒少讀,這最有名的那句‘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你不會這麼快就拋到腦後了吧?莫不是真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吧?我可記得你去年開春因為百樂門一個小舞女,與四海公司的少爺當街鬥毆的事,可沒少挨你家老爺子的打啊?”

這空當勾陳正摘下自己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純手工精品手錶,英氣不凡的臉上露出及其不符合他風格的壞笑,匪氣十足的打了一個響指,不服氣說道:“那怎麼能叫當街鬥毆呢?那應該叫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王西州隨意的把長衫搭在了身旁的衣架上,拿過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潔白浴衣穿上,忍不住笑罵道:“匪氣十足,我看你乾脆不要當什麼少爺了,打明天起,你就去東北,上山當土匪好了!”

“哼!”勾陳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敢嗎?說不定我明天就去東北投靠二哥去了,‘東北二爺,玉面閻羅’,那可是北方七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的大人物!”

“膽子肥了是吧!你個中看不中用的小壁虎兒,還想去學玉面閻羅?”西州系上浴衣在面前走,望著這間浴室兩側長達十餘米精美裝修的水墨山水畫壁畫,忍不住心中一震,驚訝道,“我的九爺,大手筆啊,你這是把清明上河圖拓下來,畫到牆壁上去了?”

勾陳跟在後面如同閒庭信步:“今年立春才完的工,可累死我了。”他揉著有些痠痛的肩膀,輕描淡寫的帶過了一句,並沒有詳細說他從哪裡弄到的清明上河圖拓本。

望著腳下冰涼的大理石面,再看那冒泡的如同一汪碧湖的澡池子,早有傭人事先在一側泡好了整壺的鳳凰單樅,外加上青瓷碗盛上了煮好的梅子,格外精緻。王西州進入水池,靠著西北角泡著,閉目養神,也沒有深問勾陳,這清明上河圖的拓本,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

畢竟這四進皇宮,又四次流出皇宮的國寶清明上河圖現在何處,他也不是十分清楚,但他知曉,這東西現在肯定不在故宮博物院了,沒準是跟著宣統皇帝流入到了長春小白樓裡,也沒準是遺失民間,或者落入日本人手裡也未嘗可知,畢竟這清明上河圖在畫中的地位,不啻於寒食帖在書法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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