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噩夢過後,夜十一便知道自已想要什麼,應該做什麼,為此會付出什麼代價。

可當夢到莫息會死,念哥兒那樣淒涼地跪在他棺槨前痛哭時,她的心仍像是被刀扎著,血肉模糊得讓她連每一個呼吸的起落,都是蝕骨刮髓的疼。

所有人都在籌備著她和他的婚禮,所有人都在高興她與他能終成眷屬。

他也十分歡喜,等待著,渴望著,那一日的到來。

只有她自已知道……

狠狠地閉上眼,她手握成拳,指甲掐著手心,深深地掐出紅紅的印子。

天未亮,夜十一便起身,用過早膳,步至在院子裡賞雪煮茶。

難姑侍候著。

小紅爐裡的火慢慢地燒著,銅壺裡的雪水時刻熱著,雪一片一片面飄落,並不大,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不然以大小姐的身子骨,是不能在這樣的雪天呆在露天院子裡賞雪吃茶的。

雪水是競園老僕去年藏在梅花樹下的,有著淡淡的梅花香,挖出來煮沸泡茶,茶湯清亮,入口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梅花香,味道極好。

“大小姐吃茶。”難姑端著茶杯遞到夜十一手邊,手輕輕碰了下夜十一握緊的拳頭。

白綾並未覆上白雪,白綾卻溼了。

她不知道昨夜裡大小姐到底做了什麼噩夢,她只知道昨夜裡大小姐驚醒後再也沒入過眠。

大小姐的這一生,身子骨被幾經折磨,已經弱到即便是一場風寒都能要了大小姐的命,大小姐的心也很苦,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的現如今,大小姐都未曾真正開懷過。

不,姑爺在的時候,有時有那麼一瞬,大小姐是真的快活的。

可也只是一瞬。

短暫到轉瞬即逝。

夜十一鬆開拳頭,指甲掐進肉裡,手心已被掐出血絲,粉紅的丹蔻微微染著觸目驚心的鮮紅。

“大小姐!”難姑趕緊將茶放置一旁桌面,心疼地看著夜十一染血的掌心,唯一露在面具外的雙眼微微閃著淚花,“大小姐何必如此自苦,倘若長公主在天有靈,不知得多心疼大小姐……”

在夜十一露出掌心的鮮紅時,同守在院子裡廡廊石階下的小麥也是一驚,驚過後動作迅速地上了廡廊,三五步轉入茶水間。

因著夜十一身子骨的特殊性,但凡有夜十一在的地方,就近都會備著長年要用的常藥。

就在難姑心疼地淚花直閃之際,小麥已然提著小藥箱到她身邊。

兩人侍候夜十一多年,共事已久,默契雖不如難姑與影子,基本的默契也是有的。

小麥腳步聲剛近,難姑便轉過頭去,伸手接了小藥箱。

小麥退回石階下靜候著,她則開啟小藥箱,取出紗布、止血粉,開始仔細地為夜十一包紮右手。

夜十一沒說話,只沉默著任小麥難姑為她忙碌。

晌午過後,未時一刻左右的時候,莫息突然就來了。

雪後晴天,陽光照得夜十一身上,她倚靠在觀雨亭的石欄裡,臨湖坐著,時不時把手裡的魚食丟下去。

魚食剛落,尚浮在水面,很快便讓等著吃食的錦鯉一口吞下,心滿意足地搖著尾巴遊開,一小會兒遊一圈回來,又張開小嘴搶從天而落的美味。

莫息進競園,便被告知夜十一在前院的觀雨亭中餵魚。

夜十一素來不喜身邊圍太多人,故而自來只有難姑與小麥能候在周遭。

只是這一回,莫說小麥,連難姑也被令至觀雨亭水廓之外。

難姑站在水廊入口,遠遠見到莫息到來的身影,她喜得雙眼掩都掩不住,迎上前道:“世子爺終於來了!”

“怎麼回事兒?”莫息問著,腳步不停,直往水廊走。

“昨晚大小姐做了噩夢,驚醒後一直未眠,今兒一早起身,賞雪吃茶,話都沒兩句,手還受傷了,午膳沒胃口,只沾了沾嘴,再便是到這觀雨亭來,餵魚喂到現在,話都不說一句。”難姑跟在莫息身側走,壓著聲音,又快又精準地把事情說了個大概。

小麥守在水廊入口外十數步,連難姑都不得靠近,同莫息簡單道明之後,重站回水廊入口候著,永書更不敢跟著莫息往水廊盡頭的觀雨亭去,默默轉至小麥身旁一同站著。

一站定,永書劈頭便問:“我家世子夫人怎麼了?”

莫王兩家結親,他與永籍得而和難姑小麥司河等人多有接觸,一來二去熟稔了,說話問事便少了兩分客套,多了三分隨意。

小麥瞥了永書一眼,沒應聲,他還想知道呢。

永書見狀,腦子也是轉得快,很快反應過來既是能讓難姑心急如焚,讓小麥偷偷前往仁國公府給他家世子爺遞信的事兒,定然是不小且事關自家世子爺之事,如此小麥答不出話來,也不奇怪。

這邊永書問了句沒答案的話,那邊莫息已走入觀雨亭。

夜十一聽到腳步聲,她熟知難姑和小麥的腳步聲是怎麼樣的,曉得非是他二人的腳步聲,她側了側臉,看向來人,待來人再走近些,迎面撲來乾淨的皂角味兒,她雙眼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莫息在她面前蹲下,柔聲道:“聽聞你不好好吃飯,可是膳食不合你胃口?你想吃什麼,儘管與我說,便是想吃琅琊的地道菜餚,我也去給你尋個琅琊的廚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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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十一勾起唇畔,淺淺淡淡地笑開:“我從琅琊來,祖父早就什麼都想到了,連在我院中侍候習慣的廚子都讓我帶進京,他什麼琅琊名菜與小吃食都會做,亦十分合我口味。我午膳吃得少,只是沒胃口罷了。”

莫息起身在夜十一身側坐下,石欄椅墊了厚厚的毛毯,不管坐著靠著,都十分柔軟暖和,又握了握夜十一的手,觸其暖和,未有半絲涼意,他一接到小麥遞的口信,便一路皺著趕過來的眉峰方舒展開來。

“做噩夢了?”他想起方才難姑同他透露的,“可是與你幼時做的噩夢有關?”

夜十一詫異:“你如何曉得?”

“普通的噩夢驚不著你,更不會讓你完全失了胃口。”莫息把夜十一身上的紫狐披風緊了緊,又伸手輕碰下她手中的手爐,確定還不用換炭方收回手。

他聲音低沉:“唯有那陳年舊夢,才能讓你如此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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