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掠空先知曉,鄧千戶先查到一些不曾外道的線索,皆乃因著不管是花雨田還是黃芪肖,都沒有動去查一查鄧嬌嬌之死的心思,他們要是動了此心思,知曉的時間,查得的線索,必然在殷掠空和鄧千戶前頭。

直到番子把描摹下五角星的紙張上交,引起了花雨田的重視,並相告黃芪肖之時,莫說地痞家本就沒留下什麼痕跡,唯一的線索還是星探故意留在地痞家的那把五角星小刀。

且是,除了接到報案後查到地痞家的京衙,誰也沒想去取門上那把棘手的小刀。

故而如今想查,其實已然查不出什麼來。

除非,能找到那幾個地痞。

前提還得是,他們還活著。

“你說的這些,我大概知曉,而我真正想要知道的,你根本就沒想過如實同我說,是與不是?”花雨田語氣含著幾分瞭然於心,更帶著幾分無可奈何,“黃指揮使知會我,因著他擔心你,我與你師父這樣一前一後地來問你,不是想逼你什麼,只是想確保你的安全,你可明白?”

“明白!”殷掠空自是明白的,只是夜十一時隔十年回到京城一事兒,只要夜十一自個不暴露,無暴露的打算,那便是此刻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是不能說的。

無論,誰。

心中有愧,她低下頭:“你和師父一直護著我,倘若沒有你們,這些年我不可能穩穩當當地升至今時今日的正四品指揮僉事,我心中明白,亦感激……”

花雨田終歸不忍逼心上的小丫頭太過,想著黃對頭還盼著他多少能從小丫頭嘴裡撬出點兒實料來,可他自來最見不得殷掠空這副垂頭愧疚的模樣:“還記得十年前,夜大小姐秘往杏江,自此不歸,那會兒你來找我,求我親走一趟杏江麼?”

“記得。”殷掠空點頭,她這一輩子都不忘記那個時候的悲痛。

“為了夜十一,你是連清白都不要了,說只要我親走一趟,你便任由我處置。”花雨田笑了下,輕笑出聲,如夜風般微微顫動心絃。

殷掠空抬頭,側過臉,一雙眸子不解地落在不知為何突然翻起舊帳的花雨田臉上。

他站起身:“有時候想想,我倒是有些後悔。”

就該在那個時候要了她。

最好讓她懷上他的孩子,激發她的母性,藉由孩子讓她自此脫離錦衣衛,做回紅妝,養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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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們母子平安,不像如今這樣每時每刻讓他提著心吊著膽,縱然她日後怨他,也總比任她現今這樣執拗下去,有朝一日丟了她一條小命,他悔恨終生要好。

殷掠空跟著站起:“你……”

那時他去了,真親走了一趟,雖未找到十一,但他答應她的,他做到了。

只是那時,他說他看不上她幹扁的小身板,說讓她再養養,待養肥些了,他再要。

這會兒他說起,莫不是想要了?

一股子熱氣自腳心鑽起,一路鑽進殷掠空的天靈蓋,把她一張英氣的臉漲得如朝陽一般火熱。

花雨田見之,忍不住提步,邁近兩步,抬手伸至殷掠空臉前,手指輕輕落在她嫩滑的臉上,感受到她肌膚的滾燙時,他瞬間有種今夜就要成就好事的衝動,可當目光慢慢上移,看到她眼底一閃一閃之中的害怕時,他心中默嘆了一口氣兒。

手慢慢放下來。

轉身,提步,他往後院前廟中間的寶瓶門走。

殷掠空怔愣地看著,目光追隨著花雨田的背影。

驀地,他停下步伐,頭也沒回地說:“十年前,夜大小姐尚安然地呆在京城,我便問過她,倘若有朝一日,必須做一個選擇,是她死,還是你死……”

殷掠空不曾聽過此事,乍聞不禁心中一緊,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

只幾步,便又聽他往下說:“她說,她死。”

臉上的滾燙已褪祛,眼開始又酸又熱,晶瑩迅速在殷掠空的眼裡聚集。

她站在原地。

花雨田回頭看她:“真有那麼一刻,我只保你。”

競園,深夜。

夜十一驚醒,整個人坐起來,一身冷汗。

她滿面驚恐,枕頭溼了半邊,淚痕在她素淨的臉上劃啦出一道道悲痛。

值守的難姑聽到動靜,疾步走進內室,先挑亮桌面留的小燈,後至床榻前撩起帳幔,緊張地輕聲問道:“大小姐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噩夢……

夜十一微微點頭。

她是做噩夢了,她居然夢到莫息死了。

但怎麼死的,她沒有夢到。

夢中只一個情景,是一個靈堂,莫息的牌位擺在最上頭,香案下是一副棺槨,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娃兒跪在棺槨前大哭,嘴裡喊著父親……

莫念一。

腦子裡忽地就闖進此名諱。

夜十一不認識夢中的男娃兒,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她和莫息的兒子莫念一!

難姑問:“大小姐要不要喝杯溫水?”

“不用了,你下去吧。”夜十一重新躺下。

“是。”難姑給夜十一掖好被角,放好帳幔,輕手輕腳地退出內室。

有些不放心,她沒再回到隔壁耳房,就近在外室的小榻上歇下。

夜十一閉著雙眼,卻再未有一絲睡意,她腦海裡盡是夢中靈堂的那一幕。

有多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做這樣的夢是因著什麼呢?

從前未曾做過莫息會死的夢,爾今夢到了,是因著她與他的婚期將近的緣故麼?

到底只是夢,還是會成為現實?

和她做過的仿若一生的那個噩夢有何不同,亦或無不同?

看起來,倒像是她幼年做的那個噩夢的延續。

那夢裡,她只活到十九歲,難產而亡後自然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倘若後來他也死了,那她的念哥兒不就變成無父無母的孩子了麼。

念哥兒……

她的念哥兒……

一滴淚自夜十一眼角滑落,落在原就在夢中哭溼的半邊枕巾上。

再次起身,她曲膝抱坐著,下巴頂在膝蓋上,未遮白綾的雙眼帶著淡淡的灰白泛著水光,一串又一串的晶瑩無聲地滑落。

難姑在外室聽到內室床榻傳出的響動,卻沒聽到夜十一的叫喚聲,她不敢擅自主張入內室,只睜著眼全心貫注地聽著動靜。

一夜,兩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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