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窗戶是開在高處,軍事管理區的感覺很重,不像是尋常醫院那麼空氣對流,裡頭鼓風機一直不停讓空氣流通,因而感覺分外的冷。
好在我們三都不是正常人,我有七殺,陸陰陽有天官,梁左更是一個藉助屍蠹還魂的活死人,忍耐力方面遠非普通人可比。這點冷風還不被我們看在眼裡。
“直接帶我們和羅子敷去碰頭吧。”我對梁左說。
他輕車熟路從長廊一直走,而後左拐,連續過了幾道門,在一個很是安靜的長廊裡找到了一個房間,推門而入。
內裡是一個三十平米左右的大房間,有六張大床,其中三張上面都有人,每一個都是雙目閉合,口鼻戴著呼吸機,旁邊擺放了冰箱一樣高大的裝置,上面各種數字閃爍不停。
最靠裡的那張床邊,羅子敷正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床上的人。
病床上躺著一個面容清癯的男人,雙目同樣閉上,他雙眼睜開時氣勢逼人,令人無法直視,此時卻虛弱又木訥,要不是能夠看到口罩上有呼氣造成的白霧,我會以為他已經死掉了。
徐青寧躺在那裡,他的七殺在我身上,這讓我有一種奇特的錯位感,彷彿是他替我阻擋了某種災厄,原本他的東西被我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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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不會忘記,他一臉桀驁,意氣風發要挑戰“人不能對抗鬼神”的法則,二龍炁水陣下不動明王幾乎要將王靈官打回十八層地獄,那股人定勝天的骨氣和壯志銳意感染人至今,讓我不再想著退縮。
看著安靜躺在床上,幾乎不可能再甦醒的植物人狀態的徐青寧,我心裡默默對這位戰士回答。
羅子敷我會好好照顧,七殺我也從張北邙那裡贏回來了,這是你自己贏的,我只是代管獎品。
你很了不起。
羅子敷呆呆坐在椅子上,凝視床上的師兄,不知道已經持續這樣的姿勢多久。
我辦了張椅子並排和她坐著,小聲問:“過來幾天了?”
她頭也不回:“到了一天。”
猶豫了一下,我拍了拍她的後背:“他看到你依舊是健健康康,就很開心了。”
“開心個屁!”
羅子敷噴了一句。
她情緒明顯有些繃不住:“人都這樣了,能開心?你SB嗎?你哪裡能看出他開心了?一個植物人能說開心嗎?一輩子被人端屎端尿,躺在床上腦子一團漿糊,都這幅樣子了你說開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直羅子敷都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緒,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可畢竟人是感情動物,絕對的冷靜除非是陸陰陽這種本身缺失障礙,或者是黃喑這種模擬人格才能做到。
“你不該這麼說馬燁,他也很難過。”
這句話讓我猛地回頭。
陸陰陽看著羅子敷:“徐青寧是和馬燁一起同王靈官交手中獻祭自身獲得了唯一的機會,馬燁比任何人都切身體會當時的危險和離別。”
我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陸陰陽,這讓我幾乎有些認不出來。
雖然一直以來陸陰陽對我都不錯,可那種不錯是屬於她界限範圍內的理性表達,因為我對她照顧有佳,因為我是她的搭檔和好友,所以她對我很好。那是一種本質上依舊冰冷的禮貌和行為模式,卻是距離感情表達有距離。
這回不一樣,陸陰陽頭一遭真正表達自己獨立的情感,幫我說話,簡直是史無前例和劃時代性的。
陸陰陽依舊沒有停口:“徐青寧做出了前人沒有過的嘗試,這是十分寶貴的遺產,你不應該情緒失控,道門中人,入門時就明白要面對妖魔鬼怪,人世間悲歡離合會遠超常人,這本來就是道術的一部分。”
羅子敷愣了愣,最後嘆了口氣:“是我不對。”
我是第一次聽到羅子敷道歉,有些慌:“沒事,理解的,我看到徐青寧心裡也不好,如果那時候我更強一點,或者懂更多的道術可以給他一些幫助,或許就不是這樣的結局了。”
“和你沒關係。”羅子敷彷彿真的心裡通暢了,語氣也不那麼緊迫逼人:“我師兄就是這樣的人,心氣高,喜歡挑戰,他這樣其實……也算是在預料之中。師傅總說他過於孤高,極剛易折,難以為續。”
談及劉公輿,我有些好奇:“劉師傅的身體還沒找到嗎?”
“找到了。”
羅子敷指了指隔壁一個床位:“在那兒。”
進來時我注意力完全被羅子敷吸引,很自然忽略了周圍情況,她一指引我才看到就在徐青寧對面床位上,躺著的正是劉公輿。
病床上的劉公輿再無此前神氣,眉宇低垂,皮膚鬆弛下來,可以看出真正的疲老之態。
劉公輿的身體是在武漢的一處出租屋裡找到的,他的狀況和徐青寧是殊途同歸。徐青寧以自身靈怪為槓桿,挑動不動明王真身,以二龍炁水陣硬抗王靈官,引渡對方的同時自己也陷入了陰間。劉公輿則是很早就被王靈官控制,慢慢變成了行屍走肉,如今王靈官不需要這具沒什麼用的肉身,就隨意丟棄了。
羅子敷站起來,走到劉公輿身邊給他掖了掖被子,這副生疏認真的樣子讓我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她最親近的兩個人,都被王靈官變成了活死人,竹山教也開始搖擺不定,羅子敷更是交出了三皇令,如今她是真正的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我脫口而出:“有空我陪你來看望他們。”
羅子敷扭過頭:“誰要你陪了?”
完了她又說:“你自己說的,記住了。”
我笑了笑:“嗯,清清楚楚。”
少女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臉色也沒那麼鬱郁,她說該走了,一直留在這裡只會讓人沉溺過去,心裡不痛快。
門口的梁左衝我們點點頭,一臉我見得多了的表情:“功德林醫院就是這樣的地方,道門人士,各種和妖魔鬼怪鬥爭後出事的,但凡還有一口氣就會被送到這裡來。畢竟,他們也算是為國除妖。”
不過梁左也不隱瞞,功德林醫院其實也是一個研究基地,專門研究這些人體被妖魔鬼怪侵蝕或者說所謂“靈怪離體”異常事件,樣本自然就是人體。從好的方面來說這是一項一舉兩得的措施,既能夠給他們免費延續生命又能推動科技對妖魔鬼怪攻克的進度,不好的方面自然是道德和心理因素。
“此外,還有一些特殊人物被強制禁閉在這裡。”梁左低聲道:“比如說,這裡地下三層有一個叫做宗闌的上清系老宗師,成天瘋言瘋語,而且本人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從監禁室鑽出去,半夜在走廊上閒逛。用了各種裝置,都關不住,最後只能用最原始的鐵鏈鎖住他手腳,你們猜怎麼著?”
我說:“他從鐵鏈裡逃脫了?”
梁左擺手:“不,是把鐵鏈給連根扯了出去,拖著在地上走來走去……算是這裡天字第一號怪人。”
陸陰陽眉頭緊鎖:“宗闌,宗闌……”
羅子敷也眨了眨眼:“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誒,就是有點想不起來,上清系我一直不太熟。”
陸陰陽說:“建國後第一屆道門法會的主持人,上清系茅山派最年輕的宗師‘澄心慧眼’宗闌,以擅長圈養道兵和溝通陰陽聞名,說是能夠劾召小鬼與陰間鬼神對話。後來說是過度窺探而瘋了。”
她猛地看向梁左:“能不能帶我們去見宗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