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明白陸陰陽的意思:“你是說,這裡是鼇魚孕育後代的地方……子宮?”

陸陰陽嗯了一聲:“只是鼇魚的生育子嗣方式和大多動物完全不同,既有卵生動物的特徵,比如眼前,就是鼇魚幼年體,黎舟的果子就是它們的卵殼。另一方面又有哺乳動物的部分特點,之前我採摘時就發現內裡的藤一直延伸到深處,裡頭這些赤紅色的體液就是鼇魚母體血液,透過血液來提供給後代營養和氧分,這又是胎生動物的典型症狀。”

哪怕前面就猜到她的想法,可從陸陰陽嘴裡說出確鑿的事實還是讓我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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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蔡嫧和其他人所說,黎舟是從祖船上長出來的“舟”,的確不是植物那樣的枝蔓果實,而是鼇魚生育出來幼崽的卵殼。

陸陰陽冷酷地說:“看樣子,九黎一族的黎舟就是這麼回事了。在這裡捕捉到鼇魚的卵,將其中的胚胎取出,如此就有了一艘‘黎舟’,能夠將他們自己包裹進去。”

羅子敷臉色有些難看:“這是……龍虎胎息。”

我還是第一回聽她說起煉丹,立刻追問:“你見過這情況?”

“《雲笈七籤》曰:人能依嬰兒在母腹中,自服內氣,握固守一,是名胎息。”羅子敷盯著地上鼇魚的卵殼,不假思索道:“龍虎胎息,吐故納新為內丹之法。不過這一般被認為是一種道法自然的境界,以自然萬物孕育自身,以己為自然內丹,自身又孕育內丹。”

她有些失態,一臉失神落魄:“我原以為這僅僅是典籍記載的一種抽象描述,沒想到還真能找到能夠以人為胚的‘龍虎胎息’。”

“這根本不是什麼黎舟,真正的用途是以龍虎胎息孕育人體。”

羅子敷斬釘截鐵道:“將人裝入其中替代鼇魚幼體,恢復到胚胎母體的狀態,以此可以淬鍊自身,按照《合丹法式》,如果方法得當,甚至可以以龍虎胎息方式獲得悠長壽命。”

陸陰陽也急促詢問:“你是說,九黎一族是用鼇魚作為他們的‘外丹’淬鍊自身?而根本不是什麼用作黎舟逃難?”

“不是逃難。”羅子敷談及自己擅長的丹道之術整個人截然不同,神色沉穩自信,再無此前跳脫古怪,她侃侃而談著:“胎息就是閉氣,胎息胎食歷來被認為僅僅是龜息氣功的誇大說法,其實只要能夠重回‘胚胎’狀態是可以達到母體胚胎的狀態,五感五行都會恢復到幼兒最敏銳的時刻。”

“是了,我說鼇魚為什麼會被九黎一族看中,這種巨型生物很難被馴化,煞費苦心是為了這‘龍虎胎息’就不難理解了。”

她眼睛發亮:“你們不知是否相信一個人能夠活幾百年?”

我自然是不信的,哪怕以現代營養供應和醫學配給,人體想要突破壽命極限也從未有過先例。

令我意外的是陸陰陽猶豫了一下:“理論上有這個可能性。”

“沒錯。”羅子敷被人認可顯得很是得意:“龍虎胎息就是其中一種法子,但要求其實是讓人重歸母體的一種因果之法,輔佐符籙丹道之術,當然最難的還是‘胎’;吐故納新又是一種法子,和現代醫學的冷凍療法類似,儘可能減弱身體代謝,人為影響生理時間。”

我這個人並不迂腐,但也見不得空口白話。

於是我下意識問:“你說龍虎胎息是可能讓人活幾百年,有先例嗎?”

“自然是有的!”羅子敷對我的打斷和質疑很是不滿,傲然道:“我竹山教教主許密藏就從隋唐時期一直活到了明王朝時代,這是教內典籍中記載清楚的,這幾百年裡許教主一直在四處收集古代法器,甚至跟隨鄭和下過西洋呢。”

大概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了隱秘,羅子敷咳嗽了兩聲,警告我們:“這事不要告訴其他人,按理說是不準對外人說的,教內知道的也就幾人而已,當你們是朋友我才告訴你們的。”

我有些無語,明明是你自己說漏嘴的好嗎?

但羅子敷作為能夠如古代天師一樣引來陽神觀摩煉丹的天才,在專業方面絕不會信口開河,這方面道門人士都極度講究,在各自領域容不得有自我認知的錯誤。

現在關於鼇魚的問題終於漸漸明朗。

我腦子構建出一個鼇魚過往歷史的影像雛形。

九黎一族設法捕獲了這一頭巨大鼇魚,並且進入其體內,開始利用鼇魚的卵製作“黎舟”,這種看起來像是木質的卵殼對生物有極好的適應性,龍虎胎息更是對此極其適宜。

所謂“不死之船”指的或許就是能夠以龍虎胎息方式重回母體胚胎之態,再次褪舊納新。

而黎舟離開鼇魚,要麼是因為九黎君與天蓬之戰,要麼是由於導致九黎君頭顱掉落的災難,九黎一族各奔東西,棄船而逃,只有九黎君這個船長依舊堅守。

我再度回望一番,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咱們是不是想法子把這些黎舟果都取下來,或許裡頭能有九黎一族的人?”

“不會有了。”陸陰陽果斷否定了我的猜測,她指了指四周:“這裡已經沒有足夠大的卵殼,眼前這一棵應該是最後一個。”

的確如她所說,四周孕育鼇魚卵的纖維束雖多,卻大多發育不良,連樹狀都難以凝聚,更不用說變成豆莢狀能夠形成黎舟果的形態。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發育不良的雛形,就像是一片原始森林的高大草堆。

羅子敷訝異道:“這是為什麼?難道鼇魚卵都被摘走了?還是孕育了幼體?”

“不。九黎一族既然是用鼇魚卵作為黎舟果的用途,就絕不會讓鼇魚生下一條幼崽,不少母體只要沒有誕生子嗣就會繼續繁育,就像是處於哺乳期不少哺乳動物就會分泌乳汁一樣。”

陸陰陽聲音冷淡,言語卻有幾分殘忍。

我眼前彷彿浮現出一頭巨大孤獨的鼇魚遨遊在深海之中,它不斷嘗試誕下子嗣,卻到最後都功歸一簣,最後變得像是被圈養的種豬一樣,麻木又絕望地重複這個過程——哪怕它知道也許小生命出現的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到。

“你們還記得黎舟之中那兩具屍體被銜接上的尾骨嗎?”陸陰陽突然說:“我原本以為是人為接骨,看來是我判斷錯誤,是由於長期孕育在卵殼中,鼇魚體內激素和血液對人體引起的異變,導致那兩具屍骨生前發生了變異,與正常人已經有所不同。”

我不免心裡有幾分古怪。

看似九黎一族完全從體內控制了鼇魚,然而透過時間和血脈基因的力量,鼇魚卻透過自身之血給他們下了一層“詛咒”,讓他們變得非人非魚非蛇,這到底算不算是一種因果?

“對啊。”羅子敷以拳擊掌:“你們還記得吧,九黎君卻是正常的,他身上看不出有任何尾巴的樣子,而那群無頭屍體卻都長著尾巴……”

我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

陸陰陽和我對視,都看到了對方駭然。

羅子敷不解:“你們怎麼不說話?”

我吞了吞口水:“咱們大概是真正遇到天大麻煩了……”

羅小姐一臉無畏:“怎麼講?反正麻煩也遇到了這麼多,也不缺這麼一個。”

我用眼神示意還是陸陰陽來說,她畢竟是專業人士,發言更具有信服力,而我來說的話,這個結論實在有些不可信。

陸陰陽調整了一下呼吸,這下就連羅子敷也意識到其中必定有某種重大緣由,她也臉上微微繃緊。

“這下有了一個對我們來說最麻煩的可能性。”陸陰陽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鼇魚幼體屍身,低聲道:“還記得那八十具九黎一族的屍體麼?”

“我懷疑……是九黎君殺了他們,把他們的頭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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