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旅程舒適得甚至讓陳羽蓮覺得應該跟特倫希爾道個謝。

拿到船票的時候陳羽蓮還以為這不過是普通的客運航線,等坐上那條豪華客輪她才知道這是官兵們經常提及的那條專門為復興堡壘駐軍設定的療養航線。無論軍銜階級,只要在防衛軍中服役超過五年的官兵就有資格申請在這條航線上進行一次帶薪度假療養,在給張松嵐當副官的時候這條航線的批准檔案就是她親手交給行政機關的。

隨後的事情陳羽蓮就不太知情了,她只是從體驗過這趟療養航線後的官兵們口中聽到過一些隻言片語,大多數體驗者都對這條航線給予了極高的好評,少數幾個她聽到的負面資訊就只有些杞人憂天的傢伙擔心防衛軍維持這麼一條奢侈的航線會不會導致財政問題或者被獨立媒體說閒話。

當時陳羽蓮只覺得這些人見識淺薄,以防衛軍的預算這點花銷和其能帶來的士氣提振效果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身為義體人的她也不覺得這趟航線就真的能讓人舒服到哪裡去。

但當她品著為義體人專門開發的微機械香檳酒,躺在用力場盾保護的帶游泳池的開放式觀景甲板的躺椅上,眺望著旅遊行星新普羅旺斯上那塊從軌道都肉眼可見的薰衣草花田時,這輩子從來沒奢侈過的她才明白奢侈是真他媽的爽,尤其在自己不花錢的時候。

陳羽蓮十分懷疑自己再多在這條航線上待幾天,之前的煩惱憂愁之類就會全都給沒出息地拋諸腦後了,畢竟這條航線的本來目的就是為常年在南極戰線上和AI鏖戰的士兵提供精神減壓,而在一級戰功的獎賞那一欄上明明白白就寫著會再提供一次在這條航線上旅遊療養的機會。

看來服役五年那次不過是“試用”,陳羽蓮相信任何一個慾望正常的人在體驗過如此奢侈的、獨一無二的美妙旅行之後都會想方設法讓自己重新再經歷一次,而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就是他們重新返回這場人為製造的美夢的唯一辦法。

“怪不得總長批准這條航線的時候滿臉的壞笑,原來他打的是這種算盤……”抬手將高腳杯裡的香檳一飲而盡,享受著微機械刺激神經傳感器帶來的獨特微醺感,陳羽蓮低聲嘀咕道。

不過美夢終究只是夢,無論多麼幸福時候到了還是要醒的,幾天後眼看著客輪停進新近落成的海拉爾太空港,陳羽蓮居然有點邁不動步子不想下船。當她發現和自己一起進行這趟旅程的海拉爾籍士兵也是如此時大家都相視苦笑,然後像是某種不得已的儀式般在服務員眼帶笑意的眼神中互相推搡著離開了遊輪。

以海拉爾倖存者和海拉爾初步重建的主持者的眼光來看,陳羽蓮覺得這顆星球恢復得不錯。

以前在軌道上就能看見星球表面彌散的那種病態的淺粉色已經徹底消失了,除毒工作完成後恢復了正常生態圈的星球很快重現海拉爾衝突之前那種間雜著雪白和墨綠的美妙色調,新的太空港裝置相當完善,星球地表以死難者紀念碑為中心一座現代化的行星首都正在拔地而起,新的建設吸引來了大批從南聯各地甚至是從帝國來找機會的移民,這顆星球大概比過往的任何時候都要繁榮。

當然這些都不是平白無故發生的,之所以能在十年不到的時間內讓海拉爾從一顆生態災害星球復興成現在的模樣吸納了大量的財政投入,這些資金物資幾乎全部來自於南聯各大公司和殖民地的“捐贈”——照顧國民團結對於賠償金的委婉說法,之所以那些要對海拉爾現狀負責的政府和組織能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因為他們必須討好南聯的守護神張松嵐。

不由得又想起那個被自己視為人生意義的男人,陳羽蓮嘆口氣搭上了前往地表的登陸艇。

一年多沒來,星球首都的發展讓陳羽蓮幾乎認不出來原來的路,要不是紀念碑還佇立在地平線上她差點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叫了一輛無人出租,陳羽蓮的目的地是大量免費收治海拉爾災難後遺症病人的復興紀念醫院,這裡是由安科納造船出資建設、萊昂納多學會提供人員和日常維護的大型綜合醫院,陳羽蓮的姐姐在醫院落成之後也被轉移到了這裡治療。

“C棟702房,我是患者的妹妹。”陳羽蓮熟門熟路地來到前臺出示自己的證件。

“C棟702房?抱歉,這個病房是空房。”值班護士側頭看看病房編排表,又揚起臉奇怪地看向陳羽蓮。

“什麼?這怎麼可能呢?!我姐姐就住這棟病房啊!”陳羽蓮只感覺腦袋嗡地一下子,什麼都想不下去了。

“小姐您冷靜一點,我再給您查查,也許是患者因為什麼原因換了病房也說不定。”護士給突然暴怒起來的陳羽蓮的恐怖表情嚇了一跳,連忙安慰她道。

“……你快查。”陳羽蓮死盯著護士的臉道。

護士哪兒還敢說什麼,人家讓查就查唄,醫院對病人的去留有完整的記錄,陳羽蓮姐姐的下落沒幾分鐘就被查了出來。

“小姐,恭喜你了。”從網路上調出資料,護士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跟陳羽蓮道。

“什麼意思?”陳羽蓮沒聽明白。

“您的姐姐在三個月前已經接受過義體移植手術並且出院了,這個是她留下的聯絡方式,她現在應該在行星政府的福利保障部門工作,最近沒有她來複診的記錄,所以術後恢復應該很好。”護士把自己這邊的資料投影給陳羽蓮看,還有她姐姐十有八九是專門為了給她留下的聯絡二維碼。

看著那些記錄陳羽蓮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短路了幾秒鐘,忽然她意識到張松嵐和特倫希爾為什麼要把自己從復興堡壘趕出來,她當初會去到張松嵐身邊就是為了保證姐姐的存活,現在姐姐的病都已經得到了根治自己卻是最後一個知情的人,這怎麼說都太講不過去了。

“多謝。”處事冷淡的陳羽蓮少見地跟護士道了聲謝,掃描過那個二維碼後馬上轉身離去。

二維碼指向的地址是海拉爾民生福利保障機關的孤兒收容中心,海拉爾衝突導致了大量孤兒的誕生,現在這些孤兒中還倖存並且沒有得到領養的基本都被集中在這個設施內養育,想到自己和姐姐在逃離海拉爾的時候其實也算是孤兒,陳羽蓮覺得在這裡工作還真是符合姐姐那溫柔的性格。

“請問您是?”看見一位身著軍裝的女校官大步流星走進設施,路過的工作人員走上來詢問。

“我叫陳羽蓮,三個月前開始我姐姐在這裡工作,我是來找她的。”陳羽蓮亮出了自己的軍官證件和姐姐留給她那個二維碼。

“啊,您就是陳姐的妹妹。”年紀並不大的工作人員馬上就聽明白了,“請跟我來吧,這時候陳姐大概是和孩子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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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工作人員這麼親切地稱呼自己的姐姐,陳羽蓮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味來,她默默跟上工作人員一路往裡面走,最後兩人的腳步停在了似乎是兒童遊樂場的大型室內空間旁邊。

陳羽蓮一眼就認出了被孩童們環繞著的姐姐,那個不久之前還只能躺在床上勉強向自己強顏歡笑的姐姐,現在正照顧著孩子們和他們一起歡聲笑鬧,那大概是陳羽蓮早就做不到的事情。

驀然間姐姐抬起頭,也看見了眼中露出豔羨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酸楚情緒的她。

“……姐,出院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陳羽蓮曾經幻想過無數個關於姐姐康復的感動場合,可是話到嘴邊她才發現那些自己臆想中的說辭都太肉麻了根本講不出口,最終只苦笑著說了一句姐妹之間帶點嗔怪的家常話。

“想聯絡你來著,你的上司說你一直在忙,我就沒讓他告訴你。”姐姐拍拍身邊的孩子們,孩子們馬上就很懂事地散開給兩人留出了單獨談話的空間。

“上司是指……”陳羽蓮已經大概明白情況了,畢竟這世上能當她上司的也就只有一個人嘛。

“嗯,就是張總長。”姐姐點點頭,“你運氣不錯,遇到了這麼一位好長官,我雖然只和他談過一次話,但我感覺得出來這個人的本性比任何人都純淨。”

“是啊。”陳羽蓮陡然失落起來,姐姐說得沒錯,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上司,可惜這位上司已經不需要自己了。

“還有,張總長讓我見到你之後替他問你個問題。”姐姐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

“什麼問題?”陳羽蓮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

“他讓我問你有沒有興趣接替他成為海拉爾的行星代表。”

聽到這個問題陳羽蓮的第一反應是奇怪張松嵐為何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來問自己,不過馬上她就反應過來如果是面對面問自己這個問題,那時候的自己會毫無疑問地當場給出否定答案。

“……姐你覺得呢?”但是換了地方、換了場合、換了對話的人,陳羽蓮發現自己的立場變得不那麼堅決了。

“那是你的人生應該你自己決定,你為了我已經付出太多,剩下的人生我希望你能為自己活。”姐姐微笑著搖搖頭,“當然如果你要問的是張總長的態度,他說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你有能力也有經驗,最重要是你絕對忠誠於海拉爾的人民。”

“我……”陳羽蓮張了張嘴沒有給出回答,她知道只要自己說出口,大概就會決定這個靈魂的最終歸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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