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存乎於萬物之間,對於人類來說引力必不可少,沒有引力甚至連基本的物質都無法存在,同時人類又始終在試圖超越引力的控制,從太古代的飛天夢想到第一架飛機的起飛、第一艘火箭的升空、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發射,直到始祖方舟逃離銀河、太空戰艦的建造、空間戰爭常態化、重力魚雷投入使用,聽來似乎人類已經掌握了引力的規則,事實上對於這種掌控著世間萬物執行的基本力,我們手中引以為豪的知識不過只是滄海一粟。

引力最近一次給大室女座人類帶來重大災難是在V.C.1938年,新巴黎共和國第一世代合金旗艦杜馬號在巴伊第六次邊境戰爭中被伊比利亞聯邦艦隊逼至絕境不得不退入行星新圖盧茲的引力圈,結果船員們詫異地發現戰艦引擎的推力無法將戰艦帶離行星。最終這艘總重三百萬噸的鉅艦以每秒幾百米的高速墜入新圖盧茲並將地殼打出一個深達數十公裡的大洞,九百六十萬當地居民在這場浩劫中喪生,新圖盧茲也因為環境突變徹底成了不宜居星球。

經歷過這次毀滅性的災難,不在行星有效引力圈內交戰成為戰爭雙方默契的共識和委員會守則上最新新增的條款,對於拿赫領艦隊來說新貝爾法斯特的引力極限是六萬公裡,從外空到地表的六萬公裡空域艦隊無法進入,登陸部隊將不再受到艦隊保護,這段距離即軍事術語中的“死亡距離”。

——五日零時·新貝爾法斯特上空——

強行登陸的感覺是很奇怪的,登陸艇裡安靜得詭異,每個人卻都知道外面在戰得烽火連天,偏偏坐在艇內的人除了為自己祈禱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劉雨澤奮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不安,在他這條船裡全是從未經歷戰事的新兵,他能清楚地看到這些人攥緊的拳頭在發抖,如果自己此刻表現出絲毫的慌張毫無疑問剛剛振奮起來的軍心會立即渙散下去。

“小子,老家哪裡的?”劉雨澤在自己臉上擠出笑容對離得最近的一個士兵問,緊張往往起源於壓抑,適當地聊天可以舒緩情緒。

“高、高昌,天山。”士兵緊張道。

“啊,就是會下雨那裡?”劉百長滿臉羨慕。

“對。”提起自己的故鄉,士兵緊繃的臉上稍稍浮起一絲驕傲。

天會下雨,對於生活在生態星球上的人來說似乎天經地義,但對於酷熱難當乾旱無比的新高昌來說卻是相當難得的異常天象,從劉雨澤的名字來看就知道當地人對雨抱有多麼特殊的感情。整個新高昌除了兩極幾處面積很小的綠洲之外只有天山地區因為其高海拔沒有被沙漠所覆蓋具有少許生產糧食的能力,生活在那裡的人也活得比新高昌其他地區相對滋潤。

“怪不得看你小子長得比別人水靈。”劉雨澤笑著拍拍士兵肩膀,“家裡二老尚在?有兄弟嗎?老婆呢?”

“爹媽都在,我是獨苗,至於老婆……現在還沒討著。”士兵被說得臉上一紅,靦腆道。

“嘿,那就更不能讓你小子死在這裡了。登陸之後你的車就跟著我的走吧,有我在保你不死。”劉雨澤一拍胸脯。

“哎,大人,你這可是偏心啊!我也是家裡獨苗,要照顧也把我算上吧?”有人開啟話題登陸艇裡頓時熱鬧起來,一個年齡稍大的士兵跟著湊趣道。

“去你的吧,誰不知道你?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什麼獨苗。”跟他熟識的損友立即拆起臺來。

“那又怎麼啦,我這叫上有老下有小更死不起。”大齡士兵反駁道。

誰知他這話剛一出口腳下的登陸艇就傳來劇烈的晃動,艇內的燈光瞬間轉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臥槽!不是真讓我死吧?”大齡士兵被嚇了一跳。

“駕駛艙,怎麼回事?!”劉雨澤連忙向駕駛員詢問。

“後方防空炮塔被砸掉了,敵機正在咬我們的尾巴!”駕駛員的聲音顯得很焦急。

“都聽到了?不想死的跟我來。”劉雨澤馬上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解開安全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們想幹什麼?這種時候就別搗亂了!”駕駛員不知道劉雨澤做什麼打算,連忙問道。

“當然是給你提供點火力,這艘艇被擊墜了大家全都活不了。”劉雨澤也沒多做解釋,“有膽子的跟我來貨艙,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我去,娘的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大齡士兵第一個響應。

“我也去,老子還沒討老婆呢!”他的損友也跟了起來。

“我、我也去……”年輕士兵左思右想最後決定為自己的性命搏一把。

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衝進貨艙,這裡停著二十幾輛坦克,包括紅蜘蛛團在內的新式軍隊為了保全駕駛員都採取人機分離運輸,幸虧拿赫領艦隊的裝備和戰術都足夠老,連登陸艇也是採用舊式的大型艇才給了劉雨澤反擊的手段。

“7米、14米……足夠了!”瞄了一眼登陸艇後橋的長度,劉雨澤心中有了定計。

“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另外三人是仗著一腔勇氣跟劉雨澤過來的,並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一人開一臺坦克停到後橋上固定,之後開啟後艙門,我們用坦克炮當防空炮用!”劉雨澤這話不只是說給三人聽,還是說給駕駛員聽的。

“你認真的嗎?!後艙開啟你們會變靶子的!”劉雨澤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駕駛員一時沒能接受。

“總比整船被人打下來強,少廢話我說這麼辦就這麼辦,你等我訊號開艙門!”

劉雨澤沒有理會駕駛員的抗議掀開坦克艙蓋滑進車長席,另外三人有樣學樣也坐進坦克裡,在確定四臺坦克呈方正陣型固定在登陸艇的後橋上之後劉雨澤給駕駛員發了訊號。

“開艙!”

艙門在幾人面前緩緩降下,視線瞬間豁然開朗!

登陸艇距離地表大概三萬公裡正是死亡距離的中途半端,成百上千的登陸艇和戰鬥機正在這片狹窄空域中作殊死搏鬥,鐳射、導彈尾跡和破空而過的AEV將星空點綴得五色斑斕,場面之大讓這幾位沒見過世面的陸軍官兵不由得為之神奪。

“正後方敵機二,距離八十!”給坦克手們的失神的時間只有幾秒鐘,駕駛員的告警聲很快將他們驚醒。

“收到。所有武器都調到速射模式,咱們給這幫在天上耀武揚威的傢伙點驚喜,開炮!”手中操縱桿熟悉的觸感讓劉雨澤找回了底氣,他大吼一聲將敵機套進了準星。

突兀地,由四臺坦克全力射擊構成的兇猛火網從本該失去防護的登陸艇後方噴灑而出,打了還沒反應過來對面是怎麼回事的敵機兜頭滿臉。

“轟!”一架倒黴的戰鬥轟炸機被高斯炮彈引爆了載荷,頓時四處飛散的發熱劑將整架戰機化為火球,另一架也在突然襲擊中被擊傷倉皇逃出了坦克的火力圈。

“……”包括劉雨澤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次突襲的效果會這麼好,場面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我,我們幹掉一個!” 沉默持續了一會,忽然頻道裡傳來年輕士兵興奮地大叫。

“大人,你真TM是個天才!坦克打飛機,虧你想得出來。”大齡士兵也跟著誇道。

“我也沒想到……”被屬下誇獎的劉雨澤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出這個點子的。

“別高興得太早了,我們這走了一半……娘的這回是前面!”沒等這股高興勁過去駕駛員就兜頭澆了涼水,後面的老虎剛打跑前面就來了狼,幸虧己方一架戰機及時救駕登陸艇才倖免於難。

“敵人在前面我們沒有射角,能不能把後橋放得再低點?”劉雨澤的想法很簡單,這四臺坦克是斜下掛在後橋上的,如果能把後橋放得更低翻過來那麼他們就能打到前方的敵人。

“三十度已經是最低了,這玩意是登陸橋又不是風車想翻就翻的。”駕駛員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他拿登陸艇當什麼了?

“那……對了,你能不能聯絡咱們的戰鬥機和登陸艇?”劉雨澤忽然心思電轉,又冒出個主意來。

“能,你想幹嘛?”

“單說搞不清楚,我畫張圖給你。”劉雨澤以手代筆在機載觸屏上草草畫出幾道,透過頻道傳給了駕駛室。

“這是……說不定能行!”不知道是不是危急的處境激發了駕駛員的理解力,那張草得不能再草的圖他居然一眼就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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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隕石204,交戰空域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我有要緊事說!”既然認為可行,駕駛員馬上將其付諸行動。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忙著呢!”駕駛員在頻道裡橫插一槓子的行為立即招來了其他人的一片臭罵。

“我這有個想法,說不定可以打破現在的局勢,現在就發給你們注意接收。”駕駛員也不多話,直接把那張圖發了出去。

“這什麼見鬼玩意?你家孩子塗鴉?”其他艦艇裡沒人想出用坦克打飛機的手段,自然看不明白那張圖。

“什麼塗鴉,這是防守陣型,你們聽我說……”見沒人能理解上面的意思,駕駛員只能自己解釋。

幾分鐘後,這張圖就發揮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維撒克斯的飛行員們忽然發現本來分散突擊的登陸艇開始向一點聚集,對此他們的第一反應是冷笑,防空能力薄弱的登陸艇就算抱成團也形不成火網反倒是太過密集的陣型會給截擊方更多的擊墜機會,因此他們沒有下多大力氣去阻撓登陸艇集合,並且很快就會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輕敵。

登陸艇沒有如想象的那般亂糟糟地擠成一團而是船尾向後構成了一面斜向延伸的波形陣,這個陣型每個維撒克斯飛行員看著都非常眼熟——戰列艦隊經常會使用這種斜面波形陣用以最大化火力分佈,不過用這種陣型佈置火力薄弱的登陸艇就有點不倫不類了,更讓飛行員們奇怪的是拿赫領的戰鬥機也開始放棄狗鬥向波形陣的前方聚集,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把罩門亮給了維撒克斯軍。

“把屁股衝著我們,搞什麼玄虛?”對方的佈置實在不符合常理,以至於身經百戰的維撒克斯飛行員們一時都沒敢上前。

“沒看明白,暫時待命等我請示一下空管。”肩負著整隊人的性命,隊長們不敢貿然行動。

結果戰機隊長們的謹慎沒有起到作用,他們的疑惑遭到了空管方面想當然的無視,每個空管都在催逼進攻隊長們只好如實按照命令行動,至於唯一知道對方手裡握著什麼牌的那架被擊傷的飛機此刻則正在戰艦裡維修,它的駕駛員錯過了警告同僚們的最後機會。

“上頭命令,不管他們繼續進攻。”隊長們發下指令,把自己和部下一起送進了劉雨澤突發奇想佈置的圈套之中。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雷達上的敵機群越來越近,隕石204號駕駛員握著操縱桿的手心出了厚厚一層冷汗,劉雨澤的計策確實有些成效但那只是針對於他們一艘船,將之放大之後能不能獲得相同的效果還是未知之數。

“流星雨三隊待命。”

“二隊各艇已經就位。”

“一隊完成佈置。”

“好,穩住……穩住……就是現在,開放後艙!”最近的敵機接近到和上一次差不多距離的時候,駕駛員咬咬牙按下了後艙門開關。

向登陸艇叢集突進的維撒克斯戰機隊忽然詫異地發現所有的登陸艇都向他們張開了黑洞洞的艙門,更讓他們恐懼的是每個艙門背後等待他們的都是兇猛的坦克炮火!

“轟隆隆隆!”

鋼鐵彈頭和戰爭機器在虛空中迎面狠狠撞上,致命的力量將裝甲像紙片一樣撕碎,動力部和彈頭的殉爆將衝在前鋒的維撒克斯戰鬥機化為連環的火球,雷達上密密麻麻的戰機群被瞬間削掉一層。

“……哦!”就像劉雨澤第一次使用這招時一樣,坦克駕駛員們先是難以置信的短暫沉默,隨後整個登陸部隊都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中計了,各單位交替掩護撤退!”

“別害怕,我們是戰鬥機,靠速度優勢衝過去殲滅敵人!”

然而面對著突然的打擊維撒克斯軍卻無法保持鎮定,不同的隊長和空管下達了截然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命令,兩種判斷單獨說都是對的,偏偏二者無法相容。馬上指揮層的混亂就被現實地反應到戰場之上,完好無損的後衛部隊在往前加速衝鋒,前方的殘餘則死命往後退卻,前後之間互相干擾誰也動彈不得最後全都困在殺戮地帶中成了坦克高斯炮的靶子,完全展開的登陸艇陣列又將坦克引以為豪的炮火密度發揮到了極致。

“啊哈哈哈哈哈,太TM爽了!空軍又怎麼樣?還不是讓老子這個陸軍抓著打!”大齡士兵早已經殺紅了眼,按著發炮開關的手指幾乎從來就沒有鬆開過。

“三個……四個!大人,我幹掉一個,我又幹掉一個!”年輕新兵似乎也沉浸在了殺戮的快感之中,他座機的軌道炮管已經因為過度充電冒出不堪重荷的火花。

“這裡是太空,你們兩個注意武器的散熱,小心不要過載了!”四人之中,只有劉雨澤還保持著謹慎的理性。

“放心好了大人,這麼密集的火網還能有誰過得來是怎麼……嗯?!”

劉雨澤的警告完全被大齡士兵當成了耳旁風,誰知樂極必然生悲,他的話剛說到一半頭頂的高斯炮就因為熱負荷過載罷了工。更要命的是剛才被他的火力打得抱頭鼠竄的敵機正好發現了這一幕,一個翻轉機動貼著死角直奔登陸艇而來。

“他娘的沒有射角……三號車,馬上調轉炮塔攔截!”劉雨澤的車子在後橋裡面一點沒有完全暴露在外,對於側面來襲的敵機毫無辦法。

“知、知道了!”收到命令的年輕新兵趕緊調轉炮塔,可是當他將敵機套進準星扣動扳機的一剎那,他才發現自己的炮塔也已經不堪重負。

“茲!”戰鬥機橫掠過登陸艇後橋,同時掠過的還有一道致命的鐳射,劉雨澤眼睜睜看著那道紅光劃過視線從兩臺坦克的正中間破開留下赤紅色的灼燒痕跡。

“二號車?三號車?!”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劉雨澤對近在咫尺的兩人呼叫道。

沒人回答他,只有被鐳射射穿的後橋尾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斷裂聲,很快那塊後橋和固定在上面的半邊坦克在引力的拖拽下向遠方的星球緩緩墜去,留下邊沿還在融化的後半邊殘骸。

“……”

盯著那些殘骸劉雨澤久久無言,兩個剛才還在一起談笑風生的大活人眨眼睛的功夫就成了宇宙中的垃圾。生活在環境惡劣地區的他見過無數死亡,但是像這樣突如其來、悄無聲息的死亡他想都沒有想過,在他心目中戰死應該是更加悲壯的,更加重於泰山的,而不是這種近乎兒戲的死亡。這一幕就像鐳射一樣深深地射進他的腦海,在上面留下揮之不去的刻印。

這就是,屬於戰爭的死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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