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如同鮮花一般,有些人像是薄櫻一樣繁華,有些人像是鳶尾一樣典雅,還有些人像是木槿一樣柔軟。
每個人生長的姿態都不同,但相同的是都很脆弱,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朵花會枯萎凋謝,就像你不知道你的人生什麼時候會結束一樣。
這是安妮雅的父親修納斯告訴希爾卡的話,而希爾卡沒想到這句話他會理解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安妮雅?”希爾卡輕聲問道,今天早上他如往常一樣來叫安妮雅起床,但是安妮雅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對他點頭微笑,而是依舊躺在那裡,臉色卻比以往更加蒼白。
“安妮雅?”希爾卡走到床前,看見安妮雅熟悉的笑顏,握住了安妮雅的手,柔軟,但是冰涼。
在艾塔之後,安妮雅投入了死亡的懷抱,在他給安妮雅織出第一條橙紅色的裙子之後,還沒來得及讓安妮雅穿上,就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了。
一切都太晚了。
手中裝著裙子的禮盒掉在地上,希爾卡抱住安妮雅失去溫度的身體,無聲地留下眼淚。
為什麼不能再多等我幾天呢?希爾卡沉默,你明明說過你要等我的,為什麼要毀約呢?
原來人的生命真的是這麼脆弱的東西,希爾卡閉上眼睛,但是淚水依舊默默地流淌,怎麼也止不住。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他見過的死亡不少,在籠子中的時候不說家常便飯也應該算是習以為常了,設想自己的死亡的時候也十分平靜,就算在聽到艾塔的死訊的時候也不過有些惆悵悲傷,可是現在心中的這種刺痛感如此陌生,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我喜歡你,安妮雅。”希爾卡閉著眼睛說道,聲音有點哽咽,他在遇到安妮雅的第一天就意識到了自己喜歡這個女孩,但是卻一直沒有勇氣張開口對她告白。而現在他終於鼓起勇氣的時候,能夠聽他告白的女孩卻已經不在了。
一切都太晚了。
……
“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嗎?”修納斯看著水晶棺中的女孩,無奈地嘆了口氣。
伊莎和修納斯說過要一直笑,無論生活多麼艱難,也要笑著面對。他也是這麼對安妮雅說的,而安妮雅做得也很好,縱然再怎麼被病痛折磨也沒有抱怨過,只是微笑,就連此刻蒼白的臉龐上的表情,依舊是那柔軟的笑容。
安妮雅做得很好,但是此刻他這個作為父親的人,實在笑不出來。
“你自由了。”修納斯轉過身來對希爾卡說。
“我自由了?”希爾卡重複了一遍修納斯的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的,你自由了。”修納斯說,“不用再陪安妮雅了,想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吧,你可以去開始自己的新人生了。”
本來修納斯買下希爾卡就是為了給安妮雅找個玩伴,讓她在僅剩的餘生之中開心地度過。安妮雅和伊莎一樣有著這種病,修納斯早就知道安妮雅總有一天會和她的母親一樣離他而去,可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不,先生。”希爾卡搖了搖頭,“從你買下我那刻開始
,我就已經自由了。你給了我希爾卡這個名字,而這就是我開始的新人生,我會陪著安妮雅,無論怎樣。”
“可是安妮雅已經……”修納斯聽到希爾卡的這番話愣住了,安妮雅已經永遠地沉睡了,他又能怎麼繼續陪著安妮雅呢?
“安妮雅什麼事都沒有,”希爾卡打斷了修納斯的話,“破掉的布偶能夠修復,人也一樣,安妮雅什麼事都沒有,她會醒過來的,重新起來在您的花園中看木槿和風信子,看我為她做布偶和玩具,穿著她喜歡的紅色長裙。”
希爾卡說了兩遍安妮雅什麼事都沒有,不過他自己也沒發覺。
而修納斯嘆了口氣:“人是不可能像布偶那樣的,就算你能夠縫補布偶的破洞,但是也修補不了人的生命啊,你不捨得安妮雅我能理解,但也要接受現實。”
“先生。安妮雅沒事的,我會想辦法把她救回來,讓她像平常那樣……”希爾卡不願意接受安妮雅已經死去的現實,“你給了我希爾卡的這個名字,而安妮雅給我新人生存在的意義,我不會讓安妮雅就這麼沉睡下去,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一定會讓安妮雅重新甦醒的。”
修納斯看著希爾卡的蔚藍色的雙眼,苦苦哀求卻又閃動著瘋狂的火焰,最終他只是嘆了口氣,揉了揉希爾卡的頭:“有些事情不是你願意付出代價就能夠做到的,我們都要面對現實,你想要讓死者蘇生,這是不可能的事,就好比你讓人偶自行跳舞一樣。”
沒有理會希爾卡的哀求,修納斯鎖死了水晶棺,把女孩的身體冰封在花園之中,讓她與她喜歡的木槿花一同沉眠於此處。
讓死者蘇生,讓人偶自行起舞嗎?
希爾卡隔著透明的水晶棺看著安妮雅微笑的臉龐,抓著布偶的手愈發用力,撕破之後填充進去的棉花從缺口處漏了出來,掉落在地上。
把掉落的棉花撿了起來,邊緣處沾上了花園的泥土,希爾卡重新把這些棉花塞到布偶之中,把這只醜萌醜萌的兔子舉起來,看著它被重新填充起來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它曾破損過。
修復一個布偶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如果他再用針線把破口重新縫補的話,它就與之前毫無區別了,不是嗎?
他鬆開手來,兔子布偶又掉落在地上。
沒有起舞,希爾卡嘆了口氣,為了安妮雅能夠開心快樂地度過每一天,他願意做任何事情,學習文字給她讀書,學習製作布偶和衣裙,這些他都能夠做到,可是現在安妮雅已經不在了,他要怎樣才能讓安妮雅甦醒過來呢?
他又不能修復人類,就像不能讓眼前的布偶獨自起舞那樣。
撿起破損的布偶,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別說讓它獨自起舞了,他都不能讓這個布偶自己修復好自己。
為什麼人的生命會這麼脆弱這麼容易凋零呢?希爾卡想,如果沒有死亡的終點該多好,這樣安妮雅也不會提前走到那個終點站,離開自己了。
他又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的布偶,依舊那麼醜萌,這是他的第一個作品,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不過安妮雅說她很喜歡,所以希爾卡也沒有做什麼改動。
哪怕依舊是這麼脆弱,如果自己的生命能夠
均分給別人就好了,給這個兔子布偶能讓它活起來獨自起舞,分享給安妮雅能讓她重新睜開眼睛。
他想要拯救安妮雅,可是他做不到,希爾卡只是個被修納斯買回來的奴裡男孩,做不到這點。
這時無名的力量從希爾卡指間流出,滲透進他拿著的布偶之中。希爾卡手一鬆,布偶又重新落地,棉花又從破口之中摔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希爾卡看向自己的手心,就在剛才他似乎感覺某種清涼的東西從他的手心之中流到了兔子布偶之中,而自己的感官也像是被這種流過的感覺延長了一樣,手中的布偶似乎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似乎可以像操縱自己的手臂一樣操縱這只醜萌的布偶。
念頭一動,兔子布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然後笨拙地撿起棉花向自己的缺口處塞進去,而後破損的缺口也緩緩癒合,像是傷口自愈一樣。
“如果可以讓人偶自行起舞的話,那讓沉睡的安妮雅再度甦醒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希爾卡想道,抬頭看向安妮雅沉睡的臉龐,“只要我把我的生命,靈魂,分給安妮雅一半,那安妮雅也能像這個布偶一樣重新睜開眼睛吧。”
希爾卡把手放到冰涼的水晶之上,內心升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
“我想我真是瘋了我才會答應幫你做這件事。”諾倫扶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現在他們在莫納林奈的裁縫鋪中,諾倫的房間裡,本來就不大的屋子裡放置這一個巨大的水晶棺就顯得更加擁擠了。修納斯不同意他的嘗試,認為希爾卡只是不肯接受現實的妄想,而他就只能求助於自己僅有的朋友諾倫了。
“我知道。”希爾卡平靜地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必須要嘗試。”
諾倫嘆了口氣:“你覺得你的主人願意看到你做的這種事嗎?即使你的想法再怎麼出於善意,但是就事實來說,你偷走了他女兒的屍體,這是一種背叛啊。”
“安妮雅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希爾卡沉聲說,“我只是想要喚醒她,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希爾卡把存放著安妮雅的水晶棺偷走之後並沒有開啟它的能力,但他知道有一個人應該能開啟這個鎖,那就是諾倫,因為諾倫是籠子中的一隻黑羊,是個能開啟任何鎖的不乖的傢伙,總是能在夜裡開啟牢籠的鎖從那個死胖子那裡偷到食物分給他們。
諾倫看著希爾卡認真的神情,又嘆了口氣:“我從來沒想過小老鼠長大了會是怎樣的情況。”
“現在你看見了,”希爾卡說,“能幫我開啟這個盒子嗎?我想安妮雅應該不會喜歡這個冰涼的床。”
“我盡力吧,”諾倫說,“不過死者是不能蘇生的,你再怎麼努力也是毫無意義的。”
“有沒有意義不需要別人來評價,”希爾卡看著安妮雅,語氣溫柔,“我的意義就是陪著安妮雅,僅此而已。”
“你真的變了不少。”諾倫簡直無法相信這和那個瑟縮在囚籠邊緣的那個小男孩是同一個人。
“不是變了,”希爾卡笑著回答,“只是因為以前的我是諾伯蒂,現在的我是希爾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