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是在醫院中長大的,不過他的童年並不是在消毒水的味道的環繞之中過去的,因為那家醫院是個精神病院。
裡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實打實的瘋子,有的傢伙喜歡拿水桶罩在自己腦袋上,還大喊著快開燈快開燈,直到護士給他一記鎮靜劑之後才安靜下來;有的人會神經兮兮地看著在他身旁的每一個人,稍微有什麼動作就會變得一驚一乍,像是只暴露在貓眼前的老鼠一樣。塔塔曾經觀察過這個人睡覺時的情況,也是把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稍微有點響動就會被驚醒;還有的人就如同別人聽到的笑話裡那樣拿著一副釣竿,在一桶清水裡釣魚,還時不時地拉鉤。
大部分人都是瘋子,塔塔明白這點,但大部分的意思,就是說——並不是全部。
比如塔塔。
塔塔被送進來的時候只有十一歲,而被送進來的原因是孤僻和暴力傾向,起碼在他人眼中是如此的。
他幾乎從來不與人開口講話,就連同父母家人之間也是如此,但是會經常毆打在他身邊說話的人,打到送進醫院的地步,在他哥哥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塔塔就把他的雙腿打斷扔到家外,直到父母回來的時候才發現破碎的大門外,那被鐵鏈捆住嘴裡還塞著一團抹布的哥哥……
所以在那天,塔塔就被送到了瑞德裡最好的精神病院。哦,對了,所謂最好的意思不僅是待遇好環境好,還有防守嚴密極其牢固的意思。
他們甚至害怕塔塔從裡面逃出來。
而精神病院裡的人也拿塔塔沒什麼辦法,最初他們試著給塔塔注射鎮靜劑和穿拘束衣,但是鎮靜劑的基本沒什麼效用,或者說只能起到催眠作用,每當塔塔恢復清醒的時候塔塔就會輕易地把拘束衣解開,金屬部件全部被拆解掉,劃開撕碎那緊緻的橡膠皮衣,然後把當初給他注射鎮靜劑的護士暴打一頓。
沒人知道塔塔是怎麼做到的,等到第二次他們再度把塔塔綁進拘束衣的時候他們留下了拍攝的鏡頭,但是在塔塔醒來的時候畫面就消失了,再去察看的時候就只發現了那破碎的殘骸,
最後醫生們發現只要不去管塔塔,他也不會做什麼過火的事情,甚至於逃跑都不會向外逃跑,於是醫生們也不再管塔塔了。只是留給塔塔一個只有他自己的房間,然後時間到了的時候就把飯菜放到塔塔的房間門口就是了,像是養一隻寵物,一隻不怎麼聽話還會咬人的寵物。
塔塔就被他的父母這麼放棄了,因為他們實在不知道怎麼能夠解決這個小兒子的問題。
而塔塔這個名字也是他來到這裡之後自己給自己取的,曾經伴隨了他十一年的那個名字被他拋棄了。
塔塔並不怪罪他的父母,因為他們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他也明白是自己的問題,不過他不打算改而已。
因為他討厭那些喧囂煩躁的人,討厭到會產
生憤怒和敵意的地步。
塔塔是到六歲才明白自己與他人的不同的,在別人耳中蚊蟲細喃的聲音在他聽來是雷鳴炸響,在別人眼中幾乎相同的兩色在他眼裡卻是天差地別,別人可以隨意忽略的資訊和差別塔塔卻無法做到。在正常人眼中一副精緻漂亮的畫在塔塔眼中卻是無數凌亂地平湊在一起的像素點,在正常人耳中悅耳動聽的歌聲塔塔聽來卻這是一長串的音節拼接,毫無美感。
不只是如此,那些醫生和護士都不知道塔塔是怎麼從拘束衣之中脫困的,因為這種細緻而又繁雜的感覺不只是作用於塔塔的五感,還作用於他的械感之中。普通的控械者們即使再怎麼操控機械的壓縮,變形,組裝與拆卸,那也是依靠本人對於械的精通與理解,透過可以拆卸組合的元件和模組來達成武器的構建和轉換,相同的零件與材料對於不同的控械者來說是不同的武器,一個大師級的控械者能夠依據相同的材料比一個菜鳥多出幾種乃至十幾種的械轉換。
這也是控械者和拿槍的普通人有所區別的地方,一支槍在普通人手中不過是一把武器,可在一個控械者手中,它甚至能變形組裝成一把癢癢撓。
控械者的械感可以感知支配各種金屬的部件,感知械感能夠支撐他們對機械深處的構造理解,支配械感則是他們能夠拆卸組合操縱機械的實際能力體現。而所謂支配的能力也要受限於元件與模組本身的形狀與特性,哪怕是冷僻的冷械派,也無法在已有形狀的元件的層次上對那些金屬來拆解區分,只是利用自己強大的支配械感操縱其化為自己的武器利刃而已。
而塔塔更不一樣,沒有人教他使用械感,他是自行理解使用械感的,金屬元件的已有的明確形狀和界限在他眼中並不存在,他的支配械感甚至能直接作用於分解金屬其本身,對於普通控械者沒什麼意義的元件和被固定好無法移動的金屬在塔塔眼中都不是問題,破壞大門把它分解而出的碎片取下重新組合成鐵鏈,分解四周的金屬部件化開橡膠的拘束衣,對他而言並不是難事。或者說,他反而更加好奇其他的控械者是怎麼拿捏好械感的支配尺寸而能夠平穩維持卻不破壞那些原有的元件的。
他也嘗試過,卻無法做到,感覺很困難的樣子。他的械感只能調動支配金屬的原子本身,可開始支配移動過後,就很難維持住他們原有的範圍和分佈了,即使勉力嘗試,最終得到的依舊是扭曲變形的一團,很難完好無損地保持下來。
最終,塔塔知道了,他是一個超感者。是感官失控般地獲取信息,而他卻失去了平常人所擁有的忽略資訊來保護自己不被這些冗餘的資訊所困擾,只能被如此折磨到疲憊不堪於是向他人傾瀉痛苦的人。
所以塔塔一點也不介意他被關在這裡,相反,他還很慶幸能夠有這樣一個相對安靜還沒有別人打擾的空間,只要沒有多餘的人在他附近,這裡就一直是安靜,蒼白的,沒有那些讓
他備受折磨的聲音與影象,也沒有奇怪的藥水味道,只有清冷平靜的空氣。
一直到今天他聽到了自己的房間下面那種令他煩躁的聲音,沒完沒了的,像是在挖地道一樣,所以他找準位置直接鑿了下去,然後就看見了這兩個賊眉鼠眼的傢伙還有那個一路向前推進的大型械傀。
“你們兩個想做什麼?”塔塔一臉不耐地看著這兩個傢伙,隔著茶色的眼鏡,這兩個傢伙的臉看起來的色調也暗了一層,沒那麼討人厭了。
米洛克和楚源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該說啥,本來他們在下面安心打洞,結果忽然被人開了天窗,跳下來的這個人還穿著病號服,帶著墨鏡塞著耳塞,話說這幅打扮的人就算和他說話都不一定能聽見吧。更何況,在一個精神病院裡穿著病號服的人,有可能和他正常交流嗎?
也不對,就算能夠正常交流,也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啊。
“你不是說誰都沒法發覺嗎?你的遮蔽裝置呢?怎麼沒發揮出作用?”楚源低聲問。
而米洛克也歪了下頭看過去本應在開路的科俄斯,不知為何,在這個人下來的時候就突然沒了聲音停止工作了,難道出現異常狀況了?
什麼都沒看見,面前這個小孩抬起手來按住了他的臉把他按回了原處。
“如果遮蔽裝置還在運作的話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米洛克也低聲回答,“不可能有雷達或者什麼檢測機制能突破我設計的遮蔽程式的,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那現在這又算是怎麼回事?”楚源聲音繼續壓低。
“我也不知道啊。”
塔塔嘆了口氣,這兩個人是真把他當空氣了嗎?如果真的能夠把人當成空氣直接忽略的話就好了,這樣的能力他也想要,可就是因為他做不到他才來到這裡的。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們說的遮蔽裝置是什麼,但是如果想說不被人發覺的話,從你們開始動手就已經失敗了,只是離我越來越近我實在無法忍耐才下來阻止你們。”塔塔繞了個身,讓米洛克和楚源看見他背後,“現在你們已經失去了這個鑽頭,有什麼事都可以回去了,或者起碼,換個與我無關的方向。”
隨著塔塔的側過身去,米洛克看見了剛才他所沒能看到的科俄斯,現在的科俄斯看起來和之前沒有什麼不一樣,似乎只是停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而已,米洛克走上前去,想要詢問科俄斯的情況,可是那個孩子卻淡淡地開口:“你的這個械傀裡面已經被我拆掉了,只是外殼上有一層什麼東西讓我的械感無法運作,不能直觀地演示給你看,所以外部還維持著完好的形體。”
科俄斯被拆掉了?米洛克擰緊了眉頭,從這個孩子跳下來之後他就沒看見他碰過科俄斯,難道這個孩子在完全沒接觸過科俄斯的情況下就能憑藉械感拆卸掉科俄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