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中都成公司水池前,張哲源拎著水桶來打水。

張哲源站在水池前,看著天邊飄移的白雲,突然產生了些許想家的念頭。故鄉的天空,故鄉的土地,故鄉的點點滴滴都讓他這個隨波逐流的遊子思念;尤其是年邁勤儉持家的母親,最讓他放心不下。

有時候張哲源幻想,年終也許不再是一個人寶山空回,而是和心愛的人紅塵作伴,一起雙宿雙飛,了卻父母的向平之願。雖然時間過得很快,已經進入了秋天,但他覺得那一天似乎離自己還很遙遠。

咯噔、咯噔、咯噔……

張哲源聽到有人向自己走來,是高跟兒鞋的聲音。這聲音對他來說最熟悉不過了,是令他局促不安的聲音,是天使的腳步聲,是他日記中的小薇。

看看王若華的笑臉,看看王若華手中的早餐,張哲源關切地問候說:“怎麼又吃泡麵呢?”

這次和王若華站在一起,張哲源並沒有感到半點侷促和緊張,也許和王若華天天相見,幸福的微笑已經取代了最初的不安。

王若華輕輕搖頭,略帶嘆氣的口吻說:“沒辦法。”

張哲源的臉上已經泛起擔心之意,又關心地說“長期這樣下去可對身體不好,應該換換口味的。比如上外邊喝點粥,買些包子、餡餅之類的。”

雖然是小小的關心,但王若華卻感覺如同吃了蜂蜜一樣,心裡甜甜的。“對啦,你們早上吃什麼呢?”她反過來問張哲源,而是轉過臉來面對,充滿喜悅的表情。

張哲源愣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大鹹菜、饅頭、小米粥,就是——小米和步槍,還鬧著革命呢!”

王若華開心地笑了,笑得是那麼甜美。張哲源完全陶醉了,沉浸王若華的笑臉中而不能自拔。

而在第二天的早晨,張哲源碰到了要外出的王若華。他問:“怎麼,要出去呀!”

王若華回答:“嗯,是。出去買早點去。”

看著笑臉盈人的王若華從自己身邊走過,張哲源就想,是自己小小的關心起到作用了嗎?

空閒時間,張哲源淋漓盡致地在工長室的電腦上遊玩了一番,而且還有一位美女老師做指導,就是王若華的好姐妹——江花。

倒垃圾回來的路上,張哲源見工長室內空無一人,腳步不覺地就慢了下來。工長室內的電腦就像一塊磁石一樣吸引著他,令他的腳步不聽使喚,他覺得實踐的又機會來了。

小油路上闃無一人,張哲源掃視一週後就一陣煙似地溜了進工長室。他選擇了一款遊戲來玩,規則被他一一掌握後,隨即開始實戰。他一邊玩遊戲,時不時地還往窗外瞄上一眼,時刻警惕著窗外的動靜,生怕有人突然闖進來。雖然有些提心吊膽,但是為了多接觸電腦,他認為也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門突然被無聲地推開,閃進來一個身影。張哲源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清來人是江花後才緩緩地放鬆下來。

江花看到張哲源後也有些吃驚:“嗯,小張!工長呢?”

張哲源思索著說:“上工地了吧!”隨後他才拍了拍胸膛,有些氣喘吁吁的樣子:“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張書記呢!”

江花笑眯眯地說:“這麼怕張書記,你們五百年前不是一家嘛!”

張哲源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書記不讓我玩電腦,都逮到我好幾次了。”

“你在玩什麼呢?我看看。”江花把資料放到辦公桌上,又湊到了電腦前,“賽車,我也要玩兒我也要玩兒。”

江花的聲音嗲得很,真是一個嬌氣的女人。

幾乎還是個電腦盲的張哲源,完全不懂得怎樣設定雙人遊戲,他只得愣在那裡問:“雙人遊戲怎麼設定?”

“你先點那個齒輪兒。”江花指著顯示器內遊戲中的設定標誌說,“點開之後有提示。”

青取之於藍,而勝於藍。有了江花的指點和參與,張哲源玩得更開心了。

而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張哲源幾乎是個遊戲盲,和遊戲幾乎沒有任何接觸。

兩人有些喧賓奪主,在遊戲中玩得不亦樂乎,完全忽視了主人的存在。直到工長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兩雙驚恐的眼睛盯著來人發愣。

又是一場虛驚,是陳昌旺,也是來工長室找工長簽字的。

張哲源和陳昌旺的友誼隨著天氣的變化似乎也在變化,他們的友誼好像真的降溫了。一次兩人走了個頂頭,竟然連個招呼都沒打,著實令人費解。

在學習上,張哲源已不再指望陳昌旺,要靠自己。陳昌旺對他來說已經顯得無足輕重,但他仍感謝陳昌旺過去對自己的指導和幫助。失去陳昌旺的友誼,張哲源好比缺少了左膀和右臂,在學習電腦上一直暗中摸索,盲目追求,最終也是不得其所。他覺得失去的不僅僅是友誼,而是一個得到知識的機會。

夜晚,明媚的月光照耀著安靜的三杉欣欣家園工程。

窗外月色正明,王若華和江花躺在床上全無睡意,都在各想各的心事。

王若華在回味著那天早晨和張哲源的對話,想想就讓她覺得有趣。幾天來,她常常不覺地就露出笑臉,青春單純的她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和希望。

而江花的心事相對來說就複雜些,還有些曖昧。她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體內猶如火在燒,就像乾渴的禾苗在期盼甘露的降臨,枯萎的花朵在渴望雨露的滋潤。為了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她追隨承德平泉建築公司已有大半年。半年來,她只回過一次家,而丈夫領著兩歲的兒也只探望過她一回,離鸞別鳳、聚少離多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眼下就是中秋佳節,江花可不想錯過這個回家的機會。於是她用腳踹了踹王若華的床,嬌氣地問:“小華,睡著了沒?”

王若華幻想著美好的未來,被江花這麼一折騰極不情願地回到了現實。她應了一聲說:“睡著了!”

江花哼了一聲,假裝生氣:“睡著了還說話,剛才好像還聽見你偷笑呢!是不想理我吧!”

王若華又應了一聲,繼續裝睡,可不想讓江花打擾自己的遐思遙愛。

江花接著說:“待會兒再睡,和你商量個事兒。”

王若華已經不勝其煩了:“明——天——吧!”

江花知道,如果不使出鎩手鐧王若華肯定不會理自己,還會繼續裝睡下去。她想了想說道:“今兒在工長室碰到小張了,小張原來還怕另外一個人。”

聽江花說起張哲源,王若華就變得興致高昂。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突然加速,變得有些忐忑不安,凡是和張哲源有關的事,她都迫切得想知道。

遠處公路上朦朧的路燈透過後窗,撫摩著王若華不安的臉頰。她莫名的驚恐,等待著江花的下文,而江花卻沒了動靜。她知道江花在和自己較勁,等自己乖乖就範。王若華索性沉默了,靜候佳音。但是溫柔可人的王若華哪比江花成熟幹練,論起心智來自然要稍遜一籌。最終還是王若華沉不住氣了,不耐煩地說:“怕誰呀,別光說個話頭兒沒個話尾的,尋人家開心哪!”

“小樣兒,沉不住氣了吧!”江花得意洋洋地說,“還和姐逗心眼兒?”

王若華服軟:“好,好,你厲害!”

接著,江花便講起下午工長室內一場場虛驚的事。她饒有興味地說:“今兒下午,我去工長室找工長王佔山簽字,我推開門,看見小張一個人在工長室裡玩電腦。當時小張見到我嚇了一跳,臉都快變色了。你猜,他把我當成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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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華很好奇:“當成誰了?”

江花還在吊王若華的胃口:“你絕對猜不到。”

王若華假裝生氣了:“當成誰了,你倒是說不說呀,不說不聽了。”

江花得意地笑起來:“他把我當成項目部的張書記了,張書記不讓他玩電腦。”

王若華知道上當了,乾脆又不理江花了,還說了一聲討厭。

江花又笑了笑,然後問:“小華,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你打算回家嗎?”

王若華愣了一會兒才說:“不知道。”

“不知道?”江花為王若華模稜兩可的話感到好笑,“這算哪門子的話,是沒打算回家吧!”

王若華沒吱聲,回與不回家她內心感到矛盾。回家那將意味著暫時離開張哲源,看不到張哲源對她來說幾乎就是種折磨。幾乎和張哲源有同樣的習慣,彼此已經習慣看彼此,如果哪一天看不到對方,都可能會讓她望眼欲穿。同時,如果不是江花問起,王若華幾乎都忘了自己已經有些日子沒回家了。自從遇到張哲源,她感覺似乎把家都拋在腦後了,這一點倒和張哲源很默契。

聽王若華沉默了,於是江花乞求說:“既然你沒打算回家,那中秋節我回家幾天,你替我值幾天班行嗎?”

王若華應了一聲:“你回家吧!”

江花感到奇怪,沒想到凡事都要和自己較真兒的王若華會如此痛快地答應,這絕對出乎她的意料。可能是張哲源幫了她,她想象著又繼續問:“小華,小張叫什麼名字呢?”

王若華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知道。”

江花似乎不相信:“這個還保密?”

王若華沒再說話,江花也沒再追問,她知道王若華並沒有隱瞞自己,單從她有氣無力的回答就可以猜出來。

“天啊,你們倆在幹什麼呢!”江花哀號起來,“你們認識差不多都半年了吧!怎麼都不問一下,那他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不是王若華不想知道張哲源的名字,而是礙口識羞,一直沒問。或者名字在他們看來只是一個代號,能夠看到彼此就是一種欣慰,一種快樂。或者和張哲源一樣,王若華也在等待一個特別的機會。

儘管張哲源和王若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而他們接觸的機會卻很少,相處的時間卻極短。因為工作,因為環境,也可能因為所謂的身份,都是他們不敢公然在一起的原因。

將近子夜時分,三杉欣欣家園工程四周已經安靜下來,惟獨曲陽三建辦公室前人頭攢動,一片喧譁。民工們排著長隊,在等待領取生活費。所謂的生活費,是曲陽三建每月按時發放給民工的零花錢,每月分兩次支取,每次五十元。民工們須學會勤儉節約,每月百元的生活費才能夠勉強支援到月底。

幾乎每一次張哲源領取生活費後,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還工友的錢。有一次夜裡他剛躺下,就模模糊糊想起件事,於是又匆匆披上衣服跑到工友老譚的宿舍內,當然是還老譚的錢。他睡眼朦朧,開口就問出一句令人噴飯的話。他說:“譚師傅,我是不是還欠你十塊錢?”老譚是他常借錢的物件,或多或少,他都能借到。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彼此都很瞭解、信任。他也向陳昌旺借過一次錢,結果卻大失所望,空手而回。而陳昌旺幾個月前借他五十元棄話費的事,一直隻字不提,張哲源只當是跟陳昌旺學習電腦知識交了學費了。

民工們領了錢就高高興興地回生活區睡覺去了,但見張哲源拿了錢,就直奔前沙峪村了。他總是在村內第一個十字路口左邊第一個商店賣東西,張哲源是這的常客,不只是因為守店的是一個小姑娘。

看店的還是那個小姑娘,在夜深人靜的時分見到張哲源有點驚訝。“這麼晚了又溜出來!”小姑娘驚訝地看著張哲源說,而且臉上充滿笑意。

張哲源撓撓頭說:“這個溜字用的真特別,我只是來買點東西而已。”

小姑娘被逗笑了:“買什麼,說吧!”

張哲源把剛發的五十元生活費放到櫃檯上,輕輕地推了過去:“來一雙北市老布鞋,加一盒白鯊。”

小姑娘拿起錢看了看,眯著眼笑:“真的假的?”

張哲源有些撟舌,帶著闌珊的笑意說:“讓我說,我肯定說真的。”

小姑娘拿著鈔票對著燈光看了又看,就是不給張哲源找錢,張哲源也只能在一旁乾笑。於是張哲源提出見解:“認識真錢假錢,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小姑娘好奇地問:“什麼辦法?”

張哲源略一思索,接著又說:“你見過電視上民國時候怎樣辨別銀元的嗎?其實用辨別銀元的方法也能分辨出真假幣。”

小姑娘粲然地笑著,搖搖頭表示不理解。

只見張哲源輕咳了兩聲,吸引起小姑娘的注意力。然後他耐人尋味地說:“你把鈔票拿到手裡,用指頭彈一下,馬上放到耳朵旁聽一聽。如果是真幣,聲音應該是清脆的,而且聽著也動聽。如果是假幣,發出的聲音跟紙一樣單薄,讓人感覺沒有安全感。”

聽張哲源說的頭頭是道兒,小姑娘會意,馬上拿起錢用指頭彈了一下,並放到耳旁側耳細聽。然而小姑娘卻聽不出什麼門道,於是又天真地問:“是這樣嗎?”

張哲源捂著眼睛笑了,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說說,小姑娘竟如此認真。

青春如此單純、快樂,悲哀好像是九霄雲外的事情,似乎永遠也不會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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