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臥龍湖回來的第二天,我又輪到上早班了,上午剛到車間不久,夏班長就來通知我,去二樓車間辦公室開會。

我心裡感到奇怪,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一個小電工,又不是什麼幹部,開個哪門子會?”

“你以為都是幹部開會啊?”夏班長瞅了我一眼,又對正在喝茶的劉師傅說道,“老劉,也通知你去了。”

我們師徒倆上了二樓,來到車間辦公室,看見裡面已經坐滿了人,除了有跟屁蟲主任外, 廠辦的童主任和小李的叔叔也來了。胡秀美正張羅著給大家倒水,揚起刀削臉,看見我立在門口,笑盈盈地打了聲招呼。把坐在面前的兩位,硬給撥拉到了一邊,給我和劉師傅空出了兩個座位。

“大家安靜一下,今天叫大家來,是因為廠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給在坐的各位傳達,具體情況請廠辦童主任來說。”跟屁蟲說完開場白,使勁拍了幾下巴掌,看見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來跟著相應,滿臉尷尬地坐了下來。

童主任站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咱們長話短說,今天叫大家來,就是為了落實上次全廠大會的精神,支援新產品的開發。”

“咱們也要搞什麼新產品啦?”大家知道織布車間試產燈芯絨不順利,以為自己也要開始折騰了,不由地議論紛紛開來。

“大家別吵吵,聽童主任往下說。”跟屁蟲趕緊站起來搖著手,想讓大家安靜下來。

“我們車間現在是織21支紗,32支紗,今後也要搞高支紗,不過現在主要是幫著布間把燈芯絨搞出來。”童主任一張胖臉憋得通紅,不由地放大了聲音,“但是,現在織布車間遇到了一些困難,廠裡決定從技術力量最強的我們前紡車間,調一批技術骨幹支援他們。”

“把我們調到布間去啊?”一個中年女工驚呼起來。

“現在不是計件工資嗎?要是他們的燈芯絨弄不出來,我們在那裡又沒有工作量,這個獎金該怎麼拿?”另一位女工憂心忡忡地問道。

“你別想著獎金啦?獎金不是取消了嗎,現在工資還有三分之一是浮動得呢。”中年女工回過臉,不悅地打斷了她的話。

“哪……我們的工資怎麼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矮胖的童主任。

“這個……這個廠裡肯定要有綜合考慮的,我需要去請示一下侯廠長,看看能不能給你們平均獎。”童主任眨著綠豆小眼,胖臉上油光光地滲出了一層細汗。

“你們根本沒想好啊,這就誆我們去布間啊?”有人帶頭喊了起來。

“就是,就是,才給個平均獎啊?我們不去。”人聲又雜亂了起來。

我沒有跟著大夥瞎嚷嚷,知道嚷嚷了也沒有什麼用,就坐在凳子上看著大夥吵鬧。李書記端坐在一旁,悠閒地喝著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劉師傅湊到了他的面前,

“李書記,你們能到不知道嗎,就憑著我們現在的裝置,這些五十年的老牙貨,能勉強維持運轉就不錯了,再怎麼折騰也難以創新。我前一陣探親回了南方老家一趟,人家鄉鎮企業都在更新裝置,只有這樣才能提高產品質量,才有可能讓產品升級換代。”劉師傅一臉認真地說道。

“這些都是侯廠長的主意,是他拍板決定的。”李書記呷了一口茶,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你們也給老侯說說,不能讓他這樣地瞎搞。”劉師傅有點急了,說話的聲音一改往日的平和。

“侯廠長有自己的想法,別人說了也沒用,這一點嗎……還是過去崔書記比較民主。噢——對了,你和侯廠長不是老鄉嗎?你去給他說說吧?也許他會聽你的。”李書記又呷了一口茶,意味深長地瞥了對方一眼。

“這……”劉師傅被他一下懟住了,囁嚅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天下午,我和劉師傅作為來支援的保障人員,就去了織布車間。我們前紡車間機器聲也很大,但是這裡的有梭織布機的響動,簡直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聾。我和劉師傅還沒走完半個車間,就被震得心裡發慌,只想幹噦。真不知道那些常年在這個環境中工作的女工,一天八小時是怎麼忍受得。

我想看一看李琴,就在車間裡找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她的身影,心想大概今天不上早班。織布車間以前織21支和32支紗的白坯布,因為我們沒有印染能力,所以布織好了後,就要外運到南方的印染廠印染。在計劃經濟時期,都是國家下達生產任務,然後統一進行調配,所以不存在銷售問題。如今市場逐漸放開了,特別是南方的一些鄉鎮企業迅速崛起,對我們的衝擊很大,產品轉型升級勢在必行,可是,廠裡的這個燈芯絨,真能試驗成功嗎?劉師傅與小李叔叔的一席話,讓我心裡充滿了疑慮。

終於熬到了下班,我趕緊收拾好東西,一溜小跑地出了織布車間,在去浴室洗澡的路上,遇見了從對面前紡車間出來的小蔡師兄一行。

“今天,我被安排去織布車間了。”我與小蔡師兄打了聲招呼。

“上午就聽說了,你見到李琴了嗎?”小蔡師兄衝著我問道。

“我也在車間裡找了一圈,沒有見到她,是不是今天不上早班?”我心裡有些疑惑。

“不對啊?她今天也輪到上早班,要不昨天怎麼能去臥龍湖?你以為現在布間這麼緊,她真能請下來假啊?”小蔡師兄一臉懵圈,聲音也急迫起來。

“哪……今天她怎麼沒來呢?”我一時也有些困惑,“別是昨天在湖灘裡受涼了吧?”

“可能,自打上次她……她那個以後,就一直說自己身體不好。”小蔡師兄真地著起急來。

“那你下班後,趕緊去看看吧?”我心裡也有些異樣,就忙著催促到。

洗完了澡,我與小蔡師兄分了手,去食堂簡單喝了碗稀飯,吃了個饅頭,就緩步朝回走去,路過生活區電影院的時候,看見人們呼呼拉拉往裡面走,看樣子下一場電影還沒有開始。我朝售票視窗旁邊的電影招貼畫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是陳沖那雙標誌性的大眼睛,今天影片的名字叫作《海外赤子》。陳沖的家庭及其經歷,在當年是一段令人羨慕的傳奇,足以成為眾多青年男人的偶像,據小道消息,各行各業有幻想症的男人給她寫得情書,每天都可以用麻袋來裝。

我跟著人群走了進去,找了個前排靠走廊的空座位,電影開始後,一對男女摸黑進來,坐在了我的身後。那個男人一邊看電影,一邊嘰嘰歪歪地與女人調著情,影片不斷發展的情節,女歌唱家清脆婉轉的歌喉,都沒有能阻擋住兩人齷齪的言行。我氣鼓鼓地回頭瞥了一眼,藉著放映機投射的燈光,發現竟是楊獸醫帶著個燙了捲髮的餅臉女人,心裡更感到噁心,後來實在有點受不了,就站起身來繼續往前面走。因為是新上映的電影,所以電影院裡幾乎座無虛席,我最後在最前排的邊上,又找了個空座位,仰著脖子看完了整場電影。說實話,這部電影沒給我什麼深刻的印象,但是《我愛你,中國》那首歌曲,卻很激動人心,以至於流傳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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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十分迷人,一顆顆幽藍的星星,在天空上神秘地眨著眼睛,明鏡般的月光清如流水,皎潔地傾瀉到了廣闊的大地上。我回到招待所小院,在前院的老銀杏樹下站住,心裡迴盪著電影裡的歌聲,舉頭凝望起天空來。我忽然記起袁圓給我說過的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兩種東西最能震撼我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此刻,在廣袤的星空下,我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震撼,白天的鬱悶逐漸淡去,心靈有了一種純淨和豁達之感。

夜色裡,一陣清脆地敲門聲響起,把我從幻想和感嘆中喚醒,我疑惑地朝著小院的鐵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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