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熟睡中,就被起床撒尿的二狗蛋給弄醒了,起來陪著他吃了幾口早飯,剛把二狗蛋送出門,準備回屋裡再睡個回籠覺,卻被娘給叫住了。

“大平,快把屋子拾掇一下,下午你二妗子要帶人來咱家。”娘喜氣盈盈地說道。

“她又不是第一次來咱家,收拾個屋子幹什麼。”我沒有停步,打了個哈欠,繼續往屋裡走,

“別走呀。”娘上前一把拉住了我,順手理了理我的頭髮,“你二妗子今天要帶個姑娘來咱家。”

“娘——你這是幹嘛?”我心裡一個激靈,明白了過來。

娘看出我不樂意,趕緊解釋道:“不像二狗蛋他媳婦那樣,女方家不是山後面魯南的,是咱鄰村小魏莊的,說是家裡辦了廠,這幾年發了財。”

娘的話讓我更不舒服,直著嗓子喊了起來:“娘——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現在不想找媳婦,就是真要找,也不在老家找。”

“你這說得都是混賬話,恁麼老大不小得了,看看人家二狗蛋都有閨女了,你還能不說親啊?現在憑著咱家的條件,在這裡能說個好樣的,你要是想在城裡說,就是能說上一個,哪也肯定不怎麼樣。”娘有點急了,拉著我不鬆手。

“誰說我找個不咋樣的?我要動一下心思,這次興許就能留在城裡了。”我心裡一急一氣,原本憋在肚子裡的話,就禿嚕了出來。

“你吹吧,這毛病跟你爹一個樣。縣裡的姑娘都不易說,還有市裡的姑娘願意跟你?說實話,你娘長這麼大,也就去過一回市裡,要不是你爹帶著,還差點摸迷了路。”娘以為我在吹牛,撲哧一聲笑了。

“好吧,我吹牛,到時候給你帶回來一個,保證讓你在村裡顯擺一輩子。”我的火被娘一下子點燃了,梗著脖子嚷了起來。

“好好好,俺信,俺信,但是今天下午的這個,你還要見,難得了你二妗子一片好心。”娘看我的犟脾氣上來了,害怕我真地撂挑子,趕緊撤下火來。

“她愛來不來。”我甩下一句話,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已經過了困的時候,我索性穿好了衣服,圍上袁圓送我的大圍巾,沒有給娘打招呼,就獨自出了家門。

我踽踽地出了村口,爬上上了運河大堰,整個河灘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皚皚白雪。河面上少了南來北往的船隻,航道已經完全封了凍。河堤上光禿禿的柳樹枝杈間,聽不見了嘰嘰喳喳的鳥鳴,甚至連呼嘯多日的北風都停了,整個的世界一片寂寥悠靜。

灰白的太陽,冰冷地掛在天上,我目光空洞地看著遠方,娘一大早的那番話,依舊在我的腦海裡翻騰。記得有本書上說過,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也許就有了綿長的痛苦,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沒有經歷過痛苦的愛情是不深刻的,可是,我雖然還沒有經歷過愛情,卻已經感受到了痛苦,我的人生應該是缺憾悲催的了。

站著寒冷的雪地裡,嘴裡呼出來的團團熱氣,在銀灰色的圍巾上,凝成了一層細碎的霜花兒,我揉了下凍得通紅的臉膛,繼續思忖著,有些事情想起來很美好,可是在你經歷時並沒有珍惜,荒廢了本來可以很好的現實,我和袁圓的關係是這樣嗎?我是不是太固執,太不識時務了……

踏著腳下坍塌的防空洞,我走下高高的大堰,在河灘裡漫無目的地踱著步,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那片枯葉落盡,槍刺般的挺立的白楊林中,樹叢中三個緊挨著的小雪堆映入眼簾,我的心立刻像被針刺了一下,霍霍地疼痛起來。那下面躺著三個少女,其中就有一個是我苦命的妹妹。因為她們是女子,所以按照下吳窪的風俗,是不能歸葬吳家祖墳的,只能孤零零地放逐荒野。短短一年時間,她們就開始被人遺忘了,甚至連爹孃都很少提及她們了。

我從運河灘回到家,心情一直不好,娘以為我不願意相親,有點痛心疾首地繼續嘮叨開了:“大平,你看看咱們村跟你一般大的,大都說好了親事,咱們的條件比他們都好,你這個樣子讓俺跟你爹多沒有面子。”

“我說不說親事,跟你們有什麼關係?真要按國家的《婚姻法》,二狗蛋他們都沒到法定年齡,現在結婚是違法的。”我隨口說起了《婚姻法》,想著讓娘趕緊閉嘴。

“哎呦,兒呀——,你進了幾天城,就學得上不著天,下不挨天啦,俺們違什麼法啦,人家公安咋不來抓俺們?”娘撇著嘴,對我的話毫不買賬。

“好了,好了,娘——我服你啦。”我想拔腿趕緊逃循出去。

“嫂子,嫂子,大平在家嗎?”就在我和娘相互爭吵的時候,院子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極具誇張的呼叫聲。

“你二妗子她們來了。”娘忙趕緊努了下嘴,示意我別再吱聲,伸手撣了下衣襟,快步迎了出去。

還不待我們走出堂屋,院子的大門就呼隆一聲被推開了,扁臉二妗子扭著肥胖的腰身,一張褲腰嘴咧到了耳朵根,滿臉堆笑地喊道:“嫂子,我給你把人帶來了,你看多好的閨女啊,跟你家大平真是絕配啦。”

娘拉住了準備後撤的我,急急忙忙地回應道:“他二妗子,你們來啦,趕緊到家裡來坐。”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我看到在扁臉二妗子身後,一個身材壯碩的姑娘縮著頭,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院子,等到兩人來到我和娘的面前,我不由地一下子愣住了:“你……你是三紅吧?”

那個曾經騙我給她抄作業,最後也沒有給我一隻橡膠“氣球”的三紅,一張大臉漲得比猴屁股還紅,諾諾地叫了一聲:“吳平。”

“哎呦,你倆認識啊。”二妗子的扁臉上透著驚喜。

“我們是同學,還同過位。”我不滿地瞥了眼二妗子。

“哎呦——真是天作之合,二嫂子,你就不要猶豫啦,下半年就給他們把喜事辦了吧。”二妗子咯咯笑著,拽著了娘的一隻手,使勁地搖晃著。

“那真是太好啦。”娘也迎合著二妗子,裂開嘴笑了起來。

就在娘與二妗的歡聲笑語中,我饒有興趣地觀察起這個昔日的同桌,我從她成熟的大臉上,看出了她對這門婚事充滿了渴望。看來娘說得沒錯,我這個接班進城,剛剛轉正的學徒工,在當時貧困落後的淮北地區,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哥最近幹什麼啦?”我瞅著三紅問道。

“他跟著俺爹在家開了個柳編廠,把運河灘的柳條割了,編成柳框柳籃,縣裡供銷社年年來收。”三紅聳了下粗粗的眉毛,低著頭回答道。

“三紅家這幾年可是發了,我那個本家哥哥和嫂子當了這麼多年的大隊幹部,腦子就是好使,他們編的東西說是全賣給外國人了。”二妗子的眼裡透著待價而沽的得意。

接下來的整個相親會談,都是娘與二妗子在你來我往,鬥智鬥勇的過程。三紅在一旁喜滋滋的聽著,我卻如坐針氈,度日如年。我頭腦裡胡思亂想著,根本沒聽她們具體說了些什麼,為眼前的一幕感到滑稽尷尬,直到娘依依不捨地拉著昔日的冤家對頭,似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一樣,手牽著手走進了家門,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渾身癱軟地站起來,嘭地鎖上了自己西廂房的房門。

“大平,大平,你看這閨女不錯吧,身子骨長得壯實,一看就能生養,比二狗蛋媳子強多了。你們不還同過學嗎,這知根知底地多好啊。”娘在堂屋裡裡,砰砰地敲著我的房門。

“娘,你能讓我安穩一會吧,二狗蛋在這兒一晚上,我被他攪得沒睡好,現在就想著歇歇。”我不耐煩地衝著門外吼道。

“你這個犟種!”娘氣急敗壞地罵道。

我把頭蒙到了被窩裡,不再搭理外面的聲討,娘罵了一會感到無趣了,才停下了聲音,我聽著她的腳步緩緩地出了堂屋。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