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衛飯店吃飯的第二天,我給劉師傅打了聲招呼,就騎著小蔡師兄的大“永久”,翹班溜出了廠門,先去郵局買了一張賀年片,給袁圓寄走了,又將廠裡發得各種過節供應卷,到一個個商店換成了一件件商品。當我拎著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陰沉沉的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雪花。

當天晚上,狂風似困獸哀鳴了一夜,當我早晨推門一看,天地間已是蒼茫一片了。寒風雖然小了些,可是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飄散著,看樣子一時半會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望著眼前的情景,走還是不走?我一時也拿不定了主意。

簡單地吃了早飯,我站在視窗反覆掂量,最後尋思,憑自己年輕力壯,一百多裡就是步行,一天功夫也能到了。決心一定,人就變得無所畏懼起來,我像當年爹一樣,將兩個豬頭掛在了車把上,又再一次緊了緊後架上的帶東西的紙箱子,毅然決然地推起大“永久”,一頭扎進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我踏著沒踝的積雪,急不可耐地出了縣城,跌跌撞撞地攀上了高高的運河大堰,河套裡呼嘯而來的西北風撲頭蓋臉吹過來,頃刻間,就把我從上到下一下灌了個透心涼。我憋足了勁,頂風冒雪,抖抖簌簌地騎了不足五里地,就再也騎不動了,不得不下來推著車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了不一會,人就累得像狗熊一樣,呼哧呼哧喘開了粗氣。

這時,風雪又突然癲狂起來,要是像這樣一蹦一滑地扭秧歌,就是天黑了也難以到家。是繼續朝前走,還是現在就回去?在這前不靠村後不靠店野外,我開始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了。

我正在猶豫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車鳴聲,一輛蘇制的嘎斯吉普,像一頭披掛著雪氈的憤怒公牛,衝出飛舞的雪幔,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歪歪扭扭地朝我衝了過來。

“哎呦……”我趕緊躲避,猝不及防間腳下一滑,連人帶車栽了下去。

狂風嗚咽中,我“吱溜”一聲滑到了路邊,頓時像一隻旋轉的陀螺,順著陡峭的大堰翻滾而下,在天旋地轉中失去了知覺。風雪冰冷地抽打在臉上,麻酥酥地有些脹痛,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頭腦才漸漸清醒過來。慢慢地掙開眼皮一看,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混沌,這是什麼地方?我仔細判斷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趴在了河灘下的雪窩裡。

“哎——”咆哮的狂風中,傳來了隱約的呼喚聲。

我掙扎著抬起頭來,循著斷斷續續的聲音朝上望去,只見蒼茫的天地間,一團悅動的紅色在急速下滑,戧起了一片海潮般的雪浪,順著陡峭的大堰,朝我身邊飄浮而來。當那團鮮豔的紅色滑到了我身旁時,我看到了大紅圍巾包裹著的一張俏臉。

“吳平弟!怎麼會是你?”殷紅驚詫地瞪大了雙眸。

“紅姐……”我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雪瀰漫,寒風砭人,在這個冰雪肆虐的荒灘野外,這個讓自己一直記掛著的女人,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沒摔壞吧?”殷紅忙著伸過手來,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咱們快往上爬!不然會凍死的。”

“你怎麼現在才回去?” 在殷紅用力拉扯下,我使勁地站起身來。“我今天才值完班。”殷紅喘著粗氣,回頭看了我一眼,“你什麼時候學習回來的?”。

“剛回來20多天。”我努力別過身子,想為殷紅遮擋些風雪。

當我們相互支撐,連滾帶爬,一步一滑地攀到堰頂時,早已筋疲力竭,大汗淋漓了。我喘息了好大一會,才狼狽地撿起雪地上兩個豬頭,把歪在路旁的大“永久”,勉強地扶了起來。

殷紅走到吉普車旁,“砰砰”地拍打著車門: “司機師傅,這是我本家弟弟,同一個鄉里的,咱們把他捎上吧。”

風雪中,一個鬍子拉茬的司機袖著手,極不情願地下了車,在他不耐煩地催促和指點下,我手忙腳亂地將大“永久”綁到了吉普後面的貨架上,然後才提起兩個豬頭和紙箱子,開啟了車後門鑽了進去。

迎著狂風,吉普車加足了馬力,又搖搖晃晃地上了路,我趕緊掏出一包“飛馬”煙,笑著探過頭去,放在了前面的儀表盤上。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殷紅,將懷中的嬰兒換了個手,側過臉來,給了我會心的一笑。

“這是衛生局的梁師傅。”殷紅白皙的臉頰凍得通紅,柔聲細語地介紹到。

“梁師傅好。”我充滿感激地叫了一聲。

“嗯。”鬍子抬起眼皮,朝我笑了笑。

身邊沒有了狂風暴雪,涼透的身心慢慢地暖和起來,我偷偷地打量著身旁的殷紅,清澈的雙眸,彎彎的柳眉,薄薄的雙唇,嬌嫩的肌膚,雖然多日不見,她依舊那樣美麗迷人,只是身材比以往豐腴了一些,大概因為生育的緣故,散發著一種女性成熟的嬌媚。

“是兒子還是女兒?”我望著她懷裡熟睡的嬰兒,輕聲地問道。

“兒子。”殷紅忽閃著兩汪秋水,慈祥地望著懷裡的嬰兒。

“紅姐,彭大哥過年沒回來嗎?”我想到了招待所裡的人們,不由地開口問道。

“彭大哥?”殷紅的眼中閃出一絲哀怨,莞爾片刻,才吶吶地說道,“大家過年都想休假,他才提幹不久,沒好意思跟大家爭。”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哪……這個孩子,他還沒見過?”

“沒有。”殷紅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人家彭排長這是在要求進步呢。”此時風雪小了一些,鬍子司機撕開了面前的盒,叼起一支“飛馬”煙。

“我前幾天去找你,趙武的媽媽說你值班了。”我望著前方,心懸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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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殷紅警覺地瞥了我一眼,“怪不得那天我值班回來,那個老太婆陰陽怪氣地說有人找我呢。”

“你……你在那裡,住得好嗎?”我順著她的話語,說出了自己最想問的話。

“怎麼說呢……”殷紅的神色黯淡下去,聲音輕地像一根羽毛。

鬍子噴出的煙霧,把正酣睡的嬰兒燻醒了,他舞動著小手,扯起著嗓子,“哇”地一聲啼哭起來。殷紅斂起空洞的目光,掀起了半邊衣襟,將高聳的胸脯湊到了孩子的嘴邊,嬰兒的啼哭立刻轉化成了快樂的吸吮聲,一股濃膩的**,在狹小的空間裡瀰漫開來。

因為身旁坐著兩個男人,殷紅忸怩地扯了扯衣襟,白皙的臉頰染上兩抹緋紅, 我趕緊將目光調開,卻看見面前的鬍子司機,心猿意馬地撥弄著方向盤,兩隻賊溜溜的眼睛直往殷紅懷裡鑽。

“哎呀——”隨著殷紅一聲驚呼,吉普車像一個醉漢,劇烈地抖動起來。

“快——”我也意識到了危機,不管不顧地怕打著鬍子的椅背。

鬍子一下回過神來,雙手使勁掰著方向盤,手忙腳亂地踩住了剎車。嘎斯車發出一連串毛骨悚然的怪叫,隨著巨大的慣性,依舊跌跌撞撞地朝路旁滑去。在女人尖叫,孩子嚎啕中,我兩眼一閉,死死抓住了前面的座椅。

“嘎吱吱——”老嘎斯像一艘擱淺的漁船,拖著完全抱死了的四輪,在高高的雪浪中,犁出了兩道黑色的泥轍,伴隨著金屬刮擦和撕裂的聲音,終於踉踉蹌蹌地停了下來。

鬍子驚恐萬狀的臉上爬滿了豆大的汗珠,一隻車輪在他的身下,已經懸空在了高高的大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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