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下課後,我走在校園裡,忽然聽見了幾聲悠長的雁鳴,抬起頭來瞧見一群遲歸的大雁,排著一字長龍,從西面的天空掠過,朝著南方的天際線匆匆而去。

“在看什麼呢?”我正在遐思之時,身後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問候。

我回過了身來,看清來人的面孔,止不住驚呼起來:“師……師傅……”

“你好——”看見我瞠目結舌的樣子,師傅抿了下額前的一絲落髮,微笑著說道,“來到了市裡,為什麼不來看看我,忘了師徒的情分啦?”

“哪能呢……”我話說了一半,竟然一時語塞,不知道怎樣回答了。

師傅注意到我的尷尬,繼續笑眯眯的說道:“要不是那天袁圓帶你來我家,我還不知道你來市裡學習了呢。”

師傅看見我一時還有些恍惚,伸手拍了下我的肩膀傅:“今晚我盡一下地主之誼,請你吃個飯,咱們現在就走吧。”

“我這就去叫袁圓,她還在教室裡呢。”我轉身想去個叫袁圓,卻被師傅一把拽住了。

“今晚就我們師徒兩人,咱們還像在縣裡那樣喝酒。”師傅隨意地擺了下手,否定了我的想法。

師傅帶著我出了培訓中心的大門,繞到了學校後面的山腳下,沿著一條悠長的山路朝上面走去。寂靜的黃昏中,我們並肩而行,彼此一時都沒有說話。秋風卷著山間泛紅的枯葉,輕輕地飄落在腳下的小路上,我們大約走了一公里多路,來到了半山腰一個神秘的大門旁。

“師傅,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站在門前,躊躇地問道。

“你進去就知道了。”師傅按響了大門邊一個按鈕。

裡面響了幾聲電鈴,一位門衛模樣的男人開啟了鐵門上的小窗戶,露出了半張警惕的小臉:“你們找誰?”

“我是朱經理的朋友,今晚在這裡定了個餐。”師傅語氣平和地答道。

我們走進了鐵門,師傅在前頭帶著我,又爬了幾十級臺階,桂花的馨香越來越濃。在一個桂樹掩映的斜坡上,佇立著一座氣派的西式建築,我感到就像是到了小說中描寫的歐洲莊園。

“師傅,這裡真漂亮。”我驚詫於眼前的景色,由衷地感嘆道。

“這裡是當年一位從歐洲來的神父自建的別墅,我們市裡的醫學院和附屬醫院,當年也都是他興建的。這位洋神父一生在中國傳教,去世後就葬在了後山上,墓地在十年動亂被毀壞了。”師傅站在別墅前的平臺上,給我講述著這裡的歷史,“現在,這裡是咱們市委的內部招待所,主要接待上面來的領導和重要的外賓,這裡的朱經理是我的一個好哥們。”

我們走進了小樓,立刻就有一位精緻妝容的女服務員迎上前來,在問明了師傅的身份後,把我們引到了一張鋪著潔白桌布,已經擺好了酒菜的餐桌前。

“先生們,請慢用。”女服務員躬身為我係上了脖子上的餐巾。

“謝謝,我自己來。”我誠惶誠恐的表情,讓美女服務員忍俊不禁,抿著小嘴偷笑一下。

“怎麼樣,這裡還不錯吧?”師傅舉起面前的酒杯,對我微笑著。

“像是在天堂。”我也舉起斟滿紅酒的水晶酒杯,第一次體會著這種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生活。

“你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師傅將紅酒舉到了唇邊,輕輕地品了一口。

“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疑惑地望著對面的師傅,也學著他抿了一口。

“你有沒有感覺到,袁圓挺喜歡你的,只要是他們袁家想辦得事情,我想就沒有不可能的。”師傅放下酒杯,饒有興趣地說道。

“我倆?我倆相差太大了。”我埋頭吃起一塊香噴噴的牛排。

“什麼相差大了?你是說年齡嗎?”師傅大概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不是年齡,是家庭條件。”我心裡恓惶地說道。

“這一切,只要袁圓肯幫忙,都是會改變的。”師傅看來是當真了。

“哪……那麼當初,你……為什麼不幫紅姐改變呢?”我垂下眼簾,囁嚅著問道。

“這……”師傅的臉一下漲紅了,他直愣愣地望著我,沉吟了半晌,才隨口回應道,“因為……因為女人和男人不一樣。”

在我的心目中,師傅無論是勇鬥城北二虎,還是智取疤眼曹姨,都是那樣的沉穩睿智,現在彼此說到了殷紅,我頭次看到他如此地窘迫,不一樣的軌跡,但有一樣的宿命,我的心頭針刺般地疼痛起來。

“她還好嗎?”師傅側過臉去,望向窗外一棵高大的楓楊樹。

“你是說紅姐嗎?”我明知故問,衝著師傅空洞的目光。

夕陽透過楓楊樹的枯枝照射過來,他的臉顯得有些虛紅。師傅微微點了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其實,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我就有一肚子的話要責問他,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我本能地伸手到口袋裡,掏出了半包皺巴巴的“雲龍”牌香菸,手指顫抖著劃了好幾次,才划著了一根火柴。

“你學會抽菸了?”師傅眉頭緊皺,似乎有點不敢相信。

“剛學會。”我熟練地吐出一團煙霧,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思緒,“你走後不久,她就嫁人了。她的愛人是一個英俊威武的軍人,個子比你還有猛,他對紅姐非常好,兩人也特別的恩愛。紅姐現在過得很幸福,可能馬上就要生孩子了,噢……對了,我這次回去,聽說她已經調到縣醫院了,不久可能就要隨軍去南方了……”

我盡著自己的想象,描繪著殷紅的生活,我要讓眼前的這個男人內疚,痛苦,我要讓他為自己的背叛,背上一生的心靈重負。

“你……你說什麼?她懷孕了?”煙霧中,看見師傅的眼睛一下睜大了。

“我想孩子一定高大漂亮,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我的煙燃到手指,忙著捺滅在了菸灰缸裡。

一個人不能做虧心事,它會讓你心裡永遠難以安寧。我殘酷地將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扼殺在了這個深秋的傍晚。醉眼惺忪中,我感到眼眶有些溼潤,一滴淚水竟然順著腮邊流了下來。你心裡可以流血,但是不能再流淚,這是師傅曾經的教誨,他就是面前這個身體已經微微有些發福的男人嘛?

晚風颯颯,林濤震盪,我攙扶著大醉而歸的師傅,行走在路燈昏暗的山路上。踏著嘩嘩作響的落葉,血脈賁張的我止不住扯開了嗓子:“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作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讓思想衝破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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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夜色中,我寂寥的歌聲喚醒了師傅,他勾著我的肩頭,努力地挺起了腦袋:“這……這是到哪啦?”

“我們馬上就要下山了,等一會到了學校,我去把袁圓叫出來,讓她送你回家去。”我衝著師傅大聲地喊道。

“回家,回家……”師傅嘟噥著,一歪頭又昏睡了過去。

我使勁拖拽著他沉重的身軀,朝著燈火珊闌處,一步步艱難地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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