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開始,天就陰沉了下來,一場期待多日的暴風雨,看樣子正從魯南沂蒙山區徐徐而來。

昨晚天氣悶熱,再加上心裡有事,所以沒有睡好,一大早醒來,就再也睡不著了。我想著自己夜裡回來時,只有一位師傅在值班,要是今天上班後夏班長發現我不在了,可能會有什麼想法,所以就強忍著起了床。

我暈乎乎地出門時,又在小樓前喚了幾聲“紅姐”,樓上依舊悄然無聲。看樣子殷紅一夜未歸,她到底去哪呢?我一邊思忖,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半包煙。自從上次給趙家幫忙後,劉師傅就常帶我出外幹點私活,大都是一些有權有勢的人家。每次幹完了活,主人總會在寒暄後,塞給我們幾包煙,剛開始我不知怎麼辦,丟了挺可惜,又不想白送人,於是就偷偷地學著抽,漸漸地便有些上癮了。

因為天色還早,一夜暑氣這時才有些消融,人們正在香甜的睡夢中。我出了生活區,跨過馬路後,丟了還剩小半截的菸頭,空著肚子吸菸,嘴裡苦澀難耐,廠區是嚴禁煙火的。運轉了一夜的機器聲單調疲乏,我踏進車間時,看見辦公室那個跟屁蟲文書,正在黑板上貼著一份什麼通知,他總是一大早就來,給主任抹桌子倒茶,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跟屁蟲看見了我,遠遠地瞄了一眼,就轉身上樓去了。這小子一大早搞什麼名堂?我有點好奇地走上前去,黑板上一紙溼漉漉的通告,吸引了我的目光。

《通 告》

殷紅,女,現任前紡車間乙班統計員,在本月×日下午,未經請假,擅自脫崗,達10天之久。為嚴肅勞動紀律,以儆效尤,現決定撤銷其統計員工作,調回原班組,並扣當月工資20元。

前紡車間 (蓋章)

那一瞬間,我好似五雷擊頂,眼前一片電石火光,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怎麼回事?當我從茫然中清醒,立刻三步並作兩步上了二樓,砰地一聲撞開車間辦公室的房門。跟屁蟲正拎著暖水瓶給童主任泡茶,被我突如其來地嚇了一跳,手裡一哆嗦,那個青花瓷杯“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頓時身首分離,碎成了幾瓣。

“你……你想幹嘛?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跟屁蟲緊皺著眉頭,一臉惱怒地說道。

我沒有理會他的惱怒,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脖領,把他的小身板提拎了起來:“下面的通告怎麼回事?”

“放手,趕快放手,你……你要幹什麼?”跟屁蟲雙腳離地,踢踏著雙腿,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你說,外面的通告是怎麼回事?”我雙眼佈滿了血絲,像一頭發怒的獵豹,低吼了起來。

“這……這……這俺也不知道,是厂部通知,童……童主任安排的。”跟屁蟲似乎害怕我要吃了他,嘴唇一個勁地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

“魯豫呢?我師傅呢?不是他來請了假嗎,怎麼能是無故曠工?”我不依不饒,繼續抖擻著跟屁蟲。

“俺……俺真不知道,是上面安排的,你放我下來,俺就是個幹活的。”跟屁蟲的臉都嚇白了,牙齒嘎嘎地打著顫。

這小子看樣子真不知道,我一把丟開了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整整一天,我像熱鍋上的螞蟻,無比地焦慮和憤怒。師傅風風光光地離開,殷紅卻狼狽不堪地回來了,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絞盡了腦汁,卻怎麼也想不明白。我虎著一張臭臉,在車間裡轉悠時,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對勁。大家都讀到了車間黑板上的通告,可是沒有人與我說笑,也沒有人打聽師傅和殷紅的事情,幾個喜歡與我調笑的小娘們,也都遠遠地躲著我,任由我像困獸一般,四處尋找著發洩的物件。

下午4點,交接班的時間,我走出了配電室,車間裡的廣播又傳來了歡快的音樂,厂部播音員一口“縣普”再次響起:“下面播送一個通知,為了慶祝夏季勞動競賽取得勝利,進一步豐富全廠職工的文化生活,今年全廠文藝匯演將於明天晚上,在縣人民劇場舉行,屆時將邀請縣委縣政府及有關單位領導的出席,各車間單位要認真組織好幹部職工觀看。我們希望各代表隊能以飽滿的革命熱情,唱出時代旋律,舞出‘四化’人生,預祝演出圓滿成功。”

作為市管縣以前全地區最大的企事業單位,紗廠每年一次的文藝匯演,絕不僅僅是全廠3000多職工的事情,她們和他們有著無數的親緣和社會關系,幾乎牽扯到了這座小城的角角落落。同時,紗廠又囊括了全縣絕大多數的美女,如今集中出來進行展示,讓所有的人們充滿了無限的期待。據說,20年前第一屆匯演,是在生活區剛剛落成的電影院舉行得,當天晚上小小的生活區裡,幾乎擁來了小城所有的人口,到處人歡馬叫,四面雞飛狗跳,電影院還沒有凝固的牆體幾乎被擠倒,踩掉的鞋子隨處可見,女人晾曬的衣褲更是丟了不少,還有幾個老人孩子被擠傷了,在醫院搶救了好幾天,才幸運地沒出人命。所以自此以後,每年的匯演都轉移到了縣城最大的人民劇場,它也成為了那個文藝貧乏年代,整個小城人民夢寐以求的一場狂歡。

就在宣佈了匯演時間不久,這條振奮人心的訊息,就迅速地傳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我在浴室裡洗澡,隨著人流走出廠區時,滿耳都是人們議論明天演出的事。

天依舊陰沉沉的,氣壓很低,悶熱的難受,真應了那句老話:“久旱難雨”。雜樹林裡的紅磚小路因為返潮更加溼滑,我心不在焉地走在上面,差點滑了一跤。回到招待所小院,二樓依舊沒有任何聲響,我喪氣地坐在樓前的臺階上,不一會兒,院子的鐵門被人哐哐地敲響了。

“誰?”我沒好氣地站起來,走到門前問了一聲。

“後勤科的。”來人在門外應了一聲。

我開啟了小鐵門,兩個氣喘吁吁的男人出現在了面前:“殷紅在嗎?”

“你們找她幹嘛?”我心裡咯噔一下,把他們攔在了門口。

“是厂部李主任讓俺們過來,督促殷紅趕緊搬走,她違規住在這裡那麼久了,大家都很有意見。”後勤科來人不滿地說道。

“誰說她是私自住進來的,當初不是疤眼領來得嗎?”我心裡鬱悶,不由地爭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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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就因為無視廠裡的規定,私自安排人員來招待所,已經被廠辦停職了,所以才要把殷紅趕緊清理出去。”來人振振有詞,讓人一時無話可說。

“她好幾天沒來了。”我沒好氣地撂下臉來。

兩人看我不太好惹,一時面面相覷:“那好吧,俺們明天再來。”

“明天來個屁,明天全廠都去看演出了,你們來找誰啊?等這兩天見了她,俺給她說。”我不耐煩地準備關門了。

“那好,你見了就通知她,俺們過兩天再來。”兩人因為是奉命而來,不願意自討沒趣,說完就灰溜溜地走了。

天光漸漸地暗了下來,四周沒有了一絲風,四周悶熱的像個大蒸籠,我洗完澡的身軀早又被汗溼透了,不由地更加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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